百老汇上人来人往,从地下道口冒出来的人潮,都冷缩着脖子,四处乱窜。六尺许高的黑人,穿着自制服卖Pizza的意大利人,还有一些操着奇腔怪调的欧洲人,看得玫宝的眼睛浑圆。玫伦写信告诉过玫宝,如果玫宝站在百老汇上,再也不相信自己身在美国,因为百老汇道上,外国人倒占了近半。玫伦在信上已把百老汇写得烂熟了。玫宝要玫伦一个礼拜至少写两封信给她,起先玫伦还遵守诺言,后来一直推忙,一个月还不到两
,整日嘻笑颜开,只要张口,就有大瓢大瓢的果汁奶浆送到口里来了。玫宝爱吃零食,玫伦在床头柜上摆了一只精致的糖盒;里面经常盛着从西门町买回来的加应子、陈皮梅、花生糖、杏仁酥。考试时,玫宝钻在被窝里,不用翻身,就可伸出手去,把那些喷香的糖果抓来提神了。玫宝爱听音乐,玫伦把自己那架袖珍收音机,挂在她床头,每晚让温柔的肖邦和轻快的莫扎特送她入梦乡。
“这么大个人还不会自己洗头,姊姊也不能替你洗一辈子呀!”玫伦皱着眉头说。玫宝最不爱听这种话,为什么老要说一辈子长,一辈子短的,可是姊姊就爱这样穷聒絮。有时姊姊忽然会捧起玫宝的脸来,一脸正经地说道:
“听着,妹娃儿,你不小了,姊姊老这样惯你,你以后自己怎么站得稳脚?”
姊姊喜欢拿大道理来压人,玫宝不要听,玫宝挨吓得心儿噗通噗通直跳。玫宝赖在地上,双手紧箍着玫伦的腿子。玫宝望着玫伦英爽俊秀的脸庞,恨不得从肺腑中喊出来:姊姊,我爱你。姊姊总以为玫宝是个不懂事的傻丫头,其实玫宝懂,玫宝懂得爱姊姊,有时心中爱得发疼。玫伦在师大毕业演奏时,玫宝坐在礼堂的角落头,听得眼泪像两条蚯蚓,在她脸上爬来爬去。玫伦在台上穿着亮白的旗袍,手指像一排白鸽在钢琴的键盘上飞跃着。肖邦夜曲里那串音符,变成了一群嘹亮清圆的夜莺,飞到玫宝的心花上,把她的心血都啄了出来。玫伦答应到美国朱丽亚音乐学院学好音乐后,写成第一个曲子,就赠给她最宠爱的妹娃儿,玫宝在日记上记下:
幻想曲No.1,赖玫伦作,献给赖玫宝。
“姊姊,”玫宝紧箍着玫伦,脸贴偎在玫伦的腿上,喃喃叫道,“我要你。”玫伦把玫宝从地上扶起来,放到床上去,把被窝塞到她下巴底,在她耳边说道:
“痴姑娘!”
“到啦,小姐。”计程车的司机说道,“这就是百老汇与九十九街。”司机替玫宝把箱子提了下来。玫宝贴了司机小费。
“谢谢,小姐。”司机咧开嘴笑着说道,“祝你圣诞快乐。”
“祝你也圣诞快乐。”玫宝笑着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