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素棠不禁暗暗叹息,她记得大毛、二毛不知向她求过多少次买尊济公活佛瓷像来玩,统统给她打回去。
“妈,想要那个大肚皮济公瓦公仔
她看见投进雾里来灯光愈来愈密,东团,西团,灯光里模模糊糊尽是堆堆晃动着人影、车影。中山北路已经开始热闹起来。耿素棠觉得迷惘起来,这晚好像还是她头次进到台北市来似,她走在这条路上,竟觉得陌生得很,切都走样:西餐饭馆雪亮玻璃门,红衣黑袴小玩具人似仆欧,橱窗里摆着假古董工艺店,总使她觉得有点新奇,有点怪诞。路上人喽、车喽都好像特别忙,特别乱似;车头灯光,闪亮闪亮地直朝着她扫过来,刺得她眼睛都张不开,她有点慌张,不晓得怎搞,身体直发热。
——定是因为这个闷得人出汗鬼天气!
她站在家工艺店门口歇脚时,又这样想道,她觉得周身实在有点不对劲。店里有两个洋兵在买假古董,她看见他们手里拿着两尊滑稽透顶瓷像,个是济公活佛,大嘴巴笑得好丑怪,皮球样肚皮鼓出裤子外面来;还有个是寿星公公,顶头好像给谁打肿样,凸起碗大个瘤子。
洋兵捧着两尊瓷像当宝似,个老摸济公大肚皮,个乱敲寿星公脑袋,叽叽呱呱,笑得前俯后仰。
柜台后面伙计,谄笑,摇头,乱伸手指。
过这难看脸谱,太不自然,太不自然,两腮下垂,鼻子皱起,嘴角却撇得弯弯。
——像头老虎狗!她想讲给他听。
“难吃死!”大毛将嘴里块苦瓜吐到桌上,接口嚷道。
“苦,咽都咽不下去。”二毛也咧起嘴七缺八歪小蛀牙嘀咕着。
“十块钱菜钱要买山珍海味吗?不吃算,饿死你们活该!”她推开桌子站起来用力喝道,她觉得血管要炸似,全身发胀。
洋兵做手势在还价。
伙计谄笑,摇头。
洋兵脸上笑容渐渐凝结,手挥。
珖琅!济公肚皮开花。
——唉,糟蹋!
两个孩子吓得呆头呆脑,丈夫板得铁青脸上冷得刮得下霜来。就是那样六只眼睛睁得浑圆向她瞪着时,她摔开房门跑出来。
——定是天气关系。
耿素棠想,要不然她不会突然变得这样毛躁起来。自从过阴历年以来,就是这晚特别暖,暖得有点闷,有点压人,暖得实在太不应该。才不过是三月天光景,她穿件短袖旗袍,两条膀子露在外面点也不觉得寒浸。风吹来,反而凉爽。
她用力透口气,桥底飘上来和风拂得她舒服极。
沙雾消失着,转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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