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次故乡之行,父亲几乎没说什话。
临近黄昏,们离开镇,老街整日散发着历史寂寞,横跨镇中心座改建水泥“浒泾桥”,车水马龙,连接镇新老两端,数十年
攀谈后知晓,眼前这老者即“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当年遭日寇追劈,刃及肌里,扑地昏厥,翌日从尸堆里爬出活命……母亲说,只在某封没写完信里,“才见到你爸爸充满情感回顾:‘天寒刮起西北风,让想起满目萧条,青春年月……’”
陕西南路,1962年。
父诗《揽桥》,2009年。
“缆桥风物纪华年,浅草繁花意惘然。秋色可人留不住,诗情沉郁向谁宣。渔灯摇荡疏还密,菟魄巡空缺复圆。几度行吟双鬓白,蹑归去访神仙。”
[父亲致马希仁信]
……每年看见广玉兰满树生花,怀旧之情油然而生。同它结缘朋友都先后凋谢。这种树高大壮茁,绿得乌油油肥大叶子,撒下片清凉树阴。记得每当花开日子,从学校后门回家,老远看见陈家后门那枝大树花朵,通体洁白,不知道为什总仰望着,像有无形绳子把牵着走路,张无形蛛网把这个小青虫黏住,不明白为什喜欢上它,也许爱它们高高在上,另有种超尘脱俗风姿。从小有点清高孤僻—如今大树依然耸立在那里,只是童年早已消逝无踪。上海也有株玉兰树,同青年生活发生联系,在海格路(引注:今华山路)座大宅里,在那儿寄居数月,45年5月正当玉兰盛开,接到通知要到淮南根据地去,提着个柳条箱(是家父旧物),告别这株大树。花开得真白,隐藏在树冠绿丛中。那些年头说走就走,虽然母亲在镇上生活也难,顾不许多。每当玉兰花开,青春影子,起起旧事重新浮现在眼前。株是童年,株是青年……今路过常德路,在车上凝望路口有三层楼高玉兰,想起以上这些萍踪絮影,聊记数语。
本文多处所引“致马希仁信”—这些昏灯下笔墨,是1990年代他与马恢复联系后所书,频通鱼雁,隔日来回,直至马谢世,家属将这堆喋喋数年、文从句顺字纸奉还。当年他们虽直引以为同道,但当年他们直信守规则—互不讲自家细节。
[父亲笔记]
翻出半页没有写完信,看两遍,此公去世已三个月,再没有闲人能与那样轻松地通信。他束信,曾经重读几封,至今没再动过。他儿子退回信,也没有翻阅,它们都默然无言躺在抽屉中,真是物在人亡,仰天兴叹……
时光桨声灯影,船过无痕,应该都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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