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张大哥叼着烟斗,由嘴右角挤出这两个字,与些笑意,笑纹缕走到鼻洼那溜儿便收住。
老李预备好,嘴中滑车已加油。
他嘴唇动。
张大哥把刚收住笑纹又放松,到眼角附近。
老李牙刚稍微与外面空气接触,门外有人敲门,好似失火那急。
不反对。火光,肉味,小猫喵喵叫。也许这就是真理,就是生命。谁知道!
“老李,”张大哥回来陪客人说话儿,“今儿个这点羊肉,你吃吧,敢保说好。连卤虾油都是北平能买得到最好。就是吃口,没别毛病。告诉你,老李,男子吃口得味,女人穿件好衣裳,哈哈哈,”他把烟斗从墙上摘下来。
墙上溜挂着五个烟斗。张大哥不等旧已经不能再用才买新,而是使到半路就买个新来;新旧替换着用,能多用些日子。张大哥不大喜欢完全新东西,更不喜欢完全旧。不堪再用烟斗,当劈柴烧有味,换洋火人家不要,真使他想不出办法来。
老李不知道随着主人笑好,还是不笑好;刚要张嘴,觉得不好意思,舐舐嘴唇。他心里还预备着等张大哥审他,可是张大哥似乎在涮羊肉到肚内以前不谈身家大事。
是,张大哥以为z.府要能在国历元旦请全国人民吃涮羊肉,哪怕是吃饺子呢,就用不着下命令禁用旧历。肚子饱,再提婚事,有这两样,天下没法不太平。
“等等,老李,去看眼。”
不大会儿,他带进个青年妇人
六
自火锅以至葱花没有件东西不是带着喜气。老李向来没吃过这多这舒服饭。舒服,他这才佩服张大哥生命观,肚子里有油水,生命才有意义。上帝造人把肚子放在中间,生命中心。他口腔已被羊肉汤——漂着层油星和绿香菜叶,好象是碗想象,有诗意,什动植物合起来天地精华——给冲得滑腻,言语就象要由滑车往下滚似。
张大哥左眼完全闭上,右眼看着老李发烧两腮。
张大嫂作菜,端茶,让客人,添汤,换筷子——老李吃高兴,把筷子掉在地上两回——自己挑肥吃,夸奖自己手艺,同时并举。作得漂亮,吃得也漂亮。大家吃完,她马上就都搬运走,好象长着好几只手,无影无形替她收拾切。设若她不是搬运着碟碗杯盘,老李几乎以为她是个女神仙。
张大哥给老李只吕宋烟,老李不晓得怎办好;为透着客气,用嘴吸燃,而后在手指中夹着,专预备弹烟灰。张大哥点上烟斗,烟气与羊肉余味在口中合成种新味道,里边夹着点生命笑意,仿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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