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曹家女仆高妈响亮叫,"祥子!你在哪儿呢?"
他坐着没动,不错眼珠钉着那破车把,那两块白木碴儿好似插到他心里。
"你是怎个碴儿呀!声不出,藏在这儿;你瞧,吓跳!先生叫你哪!"高妈话永远是把事情与感情都搀合起来,显着既复杂又动人。她是三十二三岁寡妇,干净,爽快,作事麻利又仔细。在别处,有人嫌她太张道,主意多,时常有些神眉鬼道儿。曹家喜欢用干净掺亮人,而又不大注意那些小过节儿③,所以她跟他们已经二三年,就是曹家全家到别处去也老带着她。"先生叫你哪!"她又重句。及至祥子立起来,她看明他脸上血:"可吓死,妈!这是怎?你还不动换哪,得破伤风还得!快走!先生那儿有药!"
祥子在前边走,高妈在后边叨唠,同进书房。曹太太也在这里,正给先生裹手上药,见祥子进来,她也"哟"声。
"太太,他这下子可是摔得够瞧。"高妈唯恐太太看不出来,忙着往脸盆里倒凉水,更忙着说话:"就早知道吗,他跑起来就不顾命,早晚是得出点岔儿。果不其然!还不快洗洗哪?洗完好上点药,真!"
"没有;走回去吧,你拉着车。"曹先生还镇定,在石块上摸摸有没有落下来东西。
祥子摸着已断截车把:"没折多少,先生还坐上,能拉!"说着,他把将车从石头中扯出来。"坐上,先生!"
曹先生不想再坐,可是听出祥子话带着哭音,他只好上去。
到北长街口电灯下面,曹先生看见自己右手擦去块皮。"祥子你站住!"
祥子回头,脸上满是血。
祥子托着右肘,不动。书房里是那干净雅趣,立着他这个满脸血大汉,非常不象样,大家似乎都觉出有点什不对地方,连高妈也没话。
"先生!"祥子低着头,
曹先生害怕,想不起说什好,"你快,快——"
祥子莫名其妙,以为是教他快跑呢,他拿腰,气跑到家。
放下车,他看见曹先生手上有血,急忙往院里跑,想去和太太要药。
"别管,先看你自己吧!"曹先生跑进去。
祥子看看自己,开始觉出疼痛,双膝,右肘全破;脸蛋上,他以为流是汗,原来是血。不顾得干什,想什,他坐在门洞石阶上,呆呆看着断把车。崭新黑漆车,把头折段,秃碴碴露着两块白木碴儿,非常不调和,难看,象糊好漂亮纸人还没有安上脚,光出溜插着两根秫秸秆那样。祥子呆呆看着这两块白木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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