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3 / 7）

上。而今，他居然被称为收藏家，于是也就不管那个称号里边所含讽刺，而坦然领受。有这个头衔以后，庄先生想名副其实真去做个专家。他开始注意山东省小名家，而且另制只箱子，专藏这路作品。现在，他肯花二十块，甚至三十块钱，买张字或画，只要那是他手中还没有乡贤手迹。他不惜和朋友们借债，或把大衣送到当铺去；要做个专家就不能不放开点胆子喽。这些作品本身未必都有艺术价值，搁在以前，他也许连看也不要看，但是现在他要花十块二十块去买来。收藏是收藏，他可以，甚至应当，和艺术价值分离，而成为种特异，独立，嗜癖与欣悦。

在以前，那用三毛两毛买来破纸烂画上面，也许只有朵小花，或两三个字，是完整，看得清楚。但是那确是朵美丽花，或可爱字。他真喜爱它们，看还要再看。他锁上房门去看它们，来是为避免别人来打搅，二来也是怕别人笑他。自从得专家称呼，他不但不再锁起门来，而且故意使大家知道。每逢得到件新小宝物，他屋里便拥满人。他极黑极亮眼珠不再看着自己鼻子，而是兴奋乱转，腮上泛起两朵红云。他多少还有点腼腆，但是在轻咳过两次后，他胆子完全壮起来。他给他们讲说那小名家历史，作风，和字或画上图章与题跋。他不批评作品好坏，而等着别人点头称赞。假若大家看完，默默不语，他就再给大家讲说，暗示出凡是老，必是好，而且名家——即使是小名家——手下是没有劣品。他话很多，他心跳得很快，直到大家都承认那是张杰作时候，他才含笑把它卷好，轻轻放下；眼珠又去看看鼻子。

他收入，好几年没有什显然增减。他似乎并不怎样爱钱。假若不是为买字画，他满可以永远不考虑金钱问题。他有教书或做事本领，而且相当真诚，又没有什不良嗜好，在他想，顾虑生计简直是多此举。

自从被称为专家，他感到生活增加趣味与价值，在另方面可是有点恨自己无能，不能挣更多钱，买更好字画。虽然如此，他可是不肯把字画转手，去赚些钱。好吧坏吧，那是他收藏，将来也许随着他入棺材，而绝对不能出卖。他不是商人。有时候，他会狠心地送给朋友张画，或幅字，可是永没有卖过。至多，他想，他只能兼份儿差事，去增加些收入。但是事情多，他便无暇去溜山水沟，和到布政司街去饱眼福。他需要空闲，因为每张东西都须口气看几个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