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能压下去他啼哭。这委屈,尖锐,脆弱而伟大啼声,使小羊圈人们都感到兴奋,倒好象他们都在黑暗中看见什光明与希望。
及至把这阵欢喜发泄在语言与祝贺中之后,他们才想到,他们并拿不出任何东西去使道喜举动更具体化点,象送给产妇些鸡蛋,黑糖,与小米什。孩子是小程太太生,而鸡蛋,糖,与小米,都在日本人手里拿着呢。
由这个,他们自然而然想到:生娃娃,在这年月,不是喜事,而是增加吃共和面小累赘。这小东西或者不会长成健壮孩子,因为生下来便吃由共和面变成乳,假若共和面也会变成乳话。这样,由生,他们马上看到夭折。生与死是离得那近,人生两极端可以在个婴儿身上看到。他们没法再继续高兴。
孩子生下来第二天,英美齐向日本宣战。程长顺本想给那个满脸皱纹娃娃起个名子,可是他安不下心去。看眼娃娃,他觉得自己有身分。可是,想到全世界战争,他又觉得自己毫无出息——在这大战争里,他并没尽丝毫力气。他只是由没出息人,变成没出息父亲。看,那个红红,没有什眉毛,小皱脸!那便是他儿子,卷着身破布——都是他由各处买来破烂。他儿子连块新布都穿不上!他不敢再看那个寒伧小东西。
小儿三天,中国对德意与日本宣战。程长顺,用尽他知识与思想,也不明白为什中国到今天才对日本宣战。可是,明白也罢,不明白也罢,他觉得宣战是对。宣战以后,他想,切便黑是黑,白是白,不再那灰渌渌。而且,他也想到,今天中国对日宣战,想必是中国有胜利把握。哈,他儿子必是有福气。想想看,假若再打年半载,中国就能打胜,他儿子岂不是就自幼儿成为太平时代人?儿子,哼,不那抽抽疤疤难看。细看,小孩子也有眉毛啊!是,这个娃娃名子应当叫"凯"。他不由叫出来:"凯!凯!"娃娃居然睁睁眼!
可是,凯三天过得并不火炽。邻居们都想过来道喜,可是谁也拿不出贺礼,也就不便空着手过来。马老太太本想预备点喜酒,招待客人。可是,即使她有现成钱,她也买不到东西。战争是不轻易饶恕任何人,小凯三天只好鸦雀无声过去吧。
只有李四妈不知由哪里弄来五个鸡蛋,用块脏得出奇毛巾兜着,亲自送来。把五个蛋交出去,她把多年积下脏野字汇全搬出来,骂她自己,"那个老东西",与日本人,因为她活世,向来没有用过五个鸡蛋给人家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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