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已坐起来,从窗上玻璃往外看。看到瑞宣,老太太把他叫住:"老大!别教小顺儿妈老打孩子呀!这些日子啦,孩子们吃也吃不着,喝也喝不着,还个劲儿打,受得吗!"
瑞宣心里说:"妈妈话跟今天小顺儿犯错儿挨打,差不多没关系!"可是,他连连点头,往"战场"走去。他不喜欢跟病着母亲辩论什。
"战场"上,韵梅还瞪着大眼睛责备小顺儿,可是小顺儿已极安全把脸藏在太爷爷手掌里。他仍旧哭得很厉害,表示向妈妈挑战。
祁老人面给重孙子擦泪,面低声嘟囔着。他只能低声,因为第,祖公对孙媳妇不大好意思高声斥责;第二,他准知道孙媳妇是讲理人,决不会错打孩子。"好乖孩子!"他嘟囔着:"不哭啦!多好孩子,还打哪?真!"瑞宣听出来:假若祖母是因为这程子饮食差点,所以即使孩子犯过也不该打;太爷爷便表示"多好孩子",而根本不应当责打,不管"好"孩子淘多大气!
小妞子见哥哥挨打,唯恐连累自己,藏在自以为很严密,而事实上等于不藏,石榴盆后面,两个小眼卜哒卜哒从盆沿上往外偷看。
瑞宣从祖父直看到自己小女儿,没说出什来便走进屋里去。到屋里,他对自己说:"这就是亡国奴家庭教育,只有泪,哭喊,不合理袒护,而没有点点硬气儿!钱老人盼望有个会打仗孩子,这表明钱诗人——受过日本人毒打以后——彻底觉悟过来:会打仗孩子是并不多见,而须赶快产生下来。可是,这是不是晚些呢?日本人,在占据着北平时候,会允许中国人自由教育小孩子,把他们都教育成敢打仗战士吗?钱诗人醒悟恐怕已经太迟?"正这自言自语叨唠,小妞子忽然从外面跑进来,院中也没声音。瑞宣晓得院中已然风平浪静,所以小妞子才开始活动。
小妞儿眼中带出点得意与狡猾混合起来神气,对爸爸说:
"哥,挨打!妞妞,藏!藏花盆后头!"说完,她露出些顶可爱小白牙,笑。
瑞宣没法子对妞子说:"你狡猾,坏,和原始人样狡猾,样坏!你怕危险,不义气!"他不能说,他知道妞子是在祖母和太爷爷教养下由没有牙长到满嘴都是顶可爱小牙年纪;她油滑不是天生,而是好几代聪明教给她!这好几代聪明宁可失去他们北平,也不教他们小儿女受巴掌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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