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死咬住个念头:曾小羊没死,在汴京等她……
二、幼子
黎百彩想起幼子,便忍不住哭。
当年从河北逃难到京城时,他绝没料到,自己竟能变成京城彩画行杂间装头位大匠;名显身富时,他也绝没料到,自己临老会得这个伶俐乖觉儿子;得这儿子,万事俱足时,
朕夙夜追咎,何痛如之!
——宋钦宗•赵桓
、脚尖
黄鹂儿行在队列中,紧咬着牙关,始终没有哭。
他们这起有六千多人,队列前后绵延两三里地,其中半来自教坊。黄鹂儿是三年前入教坊乐籍,那时才收复燕京,朝廷广设乐舞,朝贺大礼次便需数千歌儿舞女。黄鹂儿当时想,与其去酒宴间给那些男人献艺,不若去宫中舞队。个舞队几十上百人,混在里头,既轻省,又不必受人欺辱。却未想到,金人攻破汴京后,索要乐籍,照着名册逐个搜捕。
那时,黄鹂儿和爹、曾小羊和娘,四人起逃进城,在开宝寺廊下占个住处,只有半张床大小地铺,和其他逃难人挨挤在处。顶上虽有檐,三面却开敞透风,兵灾和雪寒,不知哪个更凶狠。带干粮眼看吃尽,饥饿又严逼过来。黄鹂儿虽从未遭过这等苦,但他们四个终于能活到处,又叫她心底里始终有几分亲暖,甚而暗暗觉着,便是死,四口人能死在处,也是场福分。
然而,她爹和曾小羊娘却相继着风寒,那时节哪里去寻医药?连口热水都难讨。两个老人昏两三天,先后咽气。那两天,汴京冻饿而死,不知有多少。黄鹂儿脸也冻僵,哭都哭不出来,泪水在脸颊上冻成冰溜。若不是曾小羊整夜用厚被子裹住她,她恐怕也冻僵在父亲尸首旁。
虽未冻死,却也轮到她。开封府奉金人之命,逐捉捕教坊乐人。那些兵卒寻见她,两个人攥住她双臂,拎起便走。她身子已失去大半知觉,却听见曾小羊哭叫着来抢她,和其他兵卒抓扯起来,随后咚声。她拼尽气力扭过头,见曾小羊倒在廊檐下石阶上,头顶流出血,浸到雪泥地里,似乎还冒着热气。她想挣扎,却挣不动,喊也只是微弱嘤嘤之声。最后眼,她瞅见曾小羊脚尖似乎动动。
正是这眼,让她不敢再哭,怕哭,连曾小羊也哭走。
到金营,她始终咬着牙;被驱赶北上,身边那些人几乎都在哭,她仍不哭;金兵路都在催撵,凡衰病行不动,便用刀剑刺死,尸首丢在路上。她双脚生冻疮,已经溃烂,行不快,被金兵殴打,她更不哭;她不知要被驱往何处,虽已入春,越行四周越荒寒,她心里虽怕,却依然不肯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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