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活八十岁,虽遍历山河,却从未走过如此艰途。
他被新官家贬至衡州,又下旨迁往儋州。七个儿子,两个被斩,其他子孙尽都贬往远恶军州,只有第七子蔡脩陪护身边。
从衡州出发,幸而有水路,到潭州,往南便得走旱路。下船,那管押差官便不住催促,蔡京咬牙行二里地,便再迈不动脚步。他只得哀求那差官,坐到街边树下歇息。
他不由得想起二十三岁那年,和弟弟蔡卞离开家乡,进京赶考。他们从福建仙游县慈孝里赤岭出发,也是这般徒步而行。那时脚底下似有无穷之力,从仙游到杭州,千五百多里路,他们只行个月。到杭州才搭船,由水路抵达汴京。
他们兄弟两人起考中进士,后又同为中书舍人,草拟诏书,时人都将他们比为二苏。那时何等
珍异宝,便设立供奉局,叫臣民上供;天子起造艮岳,便设花石纲,从四方搬运;自家缺钱,便卖官缺,通判三百贯,馆阁五百贯;北伐燕京,国库空乏,粮饷不济,官家都为此慌急,他却巧借杨戬括田之法,推出括丁法,检括天下丁夫,计口出钱,轻轻巧巧,便得钱六千二百万贯。
这便是天下之财,随需随括,随括随有。
他生最大疏忽,只有两桩。桩是大宋严禁外官与内监交通。他却依仗恩府梁师成,才得任宰相。他府宅与梁师成只隔墙,他在那墙上开道便门。四方供奉珍宝,三分进献皇宫,三分由这便门送给梁师成,他自得三分,剩余分,施恩于诸人。
去年,他宅中堂柱生芝草,官家临幸来观。却不想,那扇便门被官家发觉,他随即被罢免。闲这年,闲得他心上几乎生苔藓。却不想北边传来急报,金兵南下,官家迅即禅位,让太子继位。王黼急忙换上朝服,进宫去朝贺,却被宫官拦在门外。
这是他第二桩疏忽。这皇子桓当初被册封太子后,王黼见另皇子楷深得官家宠爱,便欲谋废东宫,事虽未成,冤仇却已结下。
今早,梁师成差人传来急信,新官家下诏,贬他为崇信军节度副使,并籍没家财。王黼原本还盼着能得起复,如此看来,此生无望,何况金兵迅即杀到,不跑何待?
然而,车子刚到东郊,便被拦下,队弓手将四辆车围住。他掀帘看,竟是新任开封府尹聂山,此人曾上书弹劾他,被他借过贬逐。聂山骑在马上,高声道:“王黼私自逃亡,奉旨斩杀!”
王黼顿时哭嚷起来:“大宋百年仁政,祖宗家法,从不诛杀大臣——”
他尚未喊完,那些弓手齐挥刀举枪,砍刺过来。他张着嘴,却叫不出声,只听到自己身上发出噗噗噗声响……
三、鹌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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