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微
愣，扭头望去，那身影却已走开，瞧着是个老者，腰背却仍高大硬朗，不知缘何说出此等话。回味此语，杨戬蓦然想起事，心不禁颤——母亲是因他而死。
那年他六岁，他家也正富盛，家中有十来个仆役
回来，官贷又催得峻迫，只得变卖宅院田产，抵还
官债，父子四人搬到田边两间破草屋中。实在乏于生计，父亲才将他送入宫中，得五十贯赏钱……
回想此事，杨戬心里阵翻腾。继而发觉，父亲从未对他笑过，更未赞过他个字。即便没有弄丢那田契，恐怕也仍会送
进宫，念及此，他心里片冰凉。
这时，轿窗外又响起句，声音有些苍老发颤：“孤雁伤几多？独自问秋风。”是个腰背有些佝偻
老汉。接着，个中年男子走过，嘴里低念句：“赤子心，赤子情，奈何翻作夜孤星。”
杨戬听，也不由得跟着叹口气，看来世上多是伤怀人。他进宫那年是深秋天，途中他透过窗望见行大雁往南飞去，碧天里传来阵啼鸣，有些哀凉。杨戬听，眼泪忽然便涌出来。
到宫里，无依无伴，天黑时，他时常坐在廊檐边，朝北望那颗北极星。那颗星是他母亲教他认：“满天星星都在转，唯有北极星从来不动。你若是走丢，望着它，便能寻到回家路。”那时，北极星确仍在那里，路他也寻得到，家却再也回不得……
这时轿窗外传来个年轻男子声音：“莫怨柳絮轻别离，只缘春雨入梦寒。”
杨戬原本不喜这等酸文伤词，这时听见，却也随之恻然，不由得想起母亲唱那首《柳枝词》。
自弟弟出生后，母亲再没抱过他。四岁半那年，他哮病第次发作，几乎要断气。母亲全忘卑顺谦柔之礼，疯般抱着他，命庄客火急驾车，去乡里草市上寻郎中。路上，母亲边哭着哄慰他，边不住尖声催庄客快些、再快些。杨戬身子虽弱，命却似乎耐久。寻见郎中，服药，竟渐渐缓转过来。回到家后，母亲仍不肯放下他，直抱在怀里，抱整夜。边替他抚顺胸口，边轻轻哼着《柳枝词》：“春来窗外枝柳，雨过船头百里青。低声问儿何处去，儿言白云那边行……”这歌谣乡里人都会唱，他却从没听母亲唱过。母亲将词里“郎”字改作“儿”，遍遍在他耳边轻唱，那声气春水般流进他心底，将胸口那些窒闷点点融尽……
回想母亲那轻吟柔抚，杨戬心底阵泛涌，双眼发热，几欲落泪。他已多年未曾这般动情，气都有些发紧，他忙重咳声，坐直身子。
这时轿窗外却又传来句：“杀人句寒，思亲半生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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