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野犬般,在杭州街市间游走。
至健而易,至顺而简。故其险其阻,不可阶而升,不可勉而至。
——张载《横渠易说》
陆青极懒,懒得连眼皮都不愿睁。
他足不出户已近年,独自在那西郊小院中,备好米麦薪炭,后院种畦瓜菜,自家造两大缸姜豉酱菜。他只爱睡觉,每回睡前,都先烧起大锅水,再煮碗青菜面,吃过后,将自己那片小宅院里外清扫遍,用帕子将屋中桌椅抹拭干净,再把床铺铺展平整,最后将烧好水倒进浴桶中,慢慢沐浴番。宅院身体都清净后,这才上床,舒舒坦坦酣睡场,觉能睡两三日。睡着时,浑身丝都不动,也不做梦,睡得如同棵树。
醒来后,再煮些白饭菜蔬,就着豉酱慢慢吃过,便静坐檐下张竹椅上,看院中那株梨树,由枯而芽,由芽而叶,由叶而花,由花而果……看得久,那树上每少片叶,他都能发觉。
他这懒来自于厌。人人都巴望能借他眼,看清自家前程运命。他却看太多悲喜欢愁之心、吉凶福祸之命,就如独坐于大筵中央,万千菜肴密布四周,长年累月络绎不绝,哪里还有丝毫举箸之欲?何况人非佳肴,坦然从容和美之人何须问命?来寻他,尽是怀揣心事之人。人心旦被缠缚,不但面相难看,心里更是积诸般烦闷、焦忧、愁苦、煎熬……眼望去,污泥深潭般。看得多,哪能不厌?让他不时生出悔意,不该习这相学。
九岁那年,他流落于杭州,有位相师眼瞅见他,当即便说:“这孩儿眼里有毒。”却不知,他那眼中之毒,来自这世道人心。
三岁不到,陆青父亲便已亡故,留数百亩地。他娘还算强干,独自带着他,将家计料理得停停当当。亲族乡邻们也都亲善,时时过来帮扶。却不知,那些人全都盯住那片田。他个伯父为首,先捏造他娘偷人,继而说他并非本家血脉,闹到县衙。没有凭据,他们便生造出来。他娘被逼得夜里偷偷投河,他也被逐出家门。
那年他七岁,心里发个狠誓,要将这些仇人个个杀死。他去家酒肆厨房偷到把尖刀,时时留意那些仇人。过年多,他终于撞见个报仇之机。他那伯父带着五岁幼子来县里赴宴,夜里回去时,吃得大醉,倒在麦田边。他直悄悄跟在后头,见那伯父倒下,忙赶上去,把推开幼弟,拔出刀子,准备戳烂这条豺狼。那堂弟顿时哭起来,叫着“哥哥”,拽住他衣襟,大声哀求。他刀子连举几回,都下不得手,只能恨恨离开,边走边不住抹泪,连声恨骂自己。
哭过场后,对这人世,他便已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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