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盆父亲是这房长子,王盆又是头个儿子,原本该受尽荣宠,可命数偏偏最爱逆着人。他们这房是偏房,住,只能住在那三槐大宅院边角矮房里;吃,只能等前头吃罢,捡些略看得过剩食;站,也只能站在最后最边上,还得和那些正房子弟至少隔开尺之地……外间人不知情,都说哪怕偏房,也是三槐王家偏房,富贵尊荣,远胜过寻常官户正房子弟。王盆先还有些自伤,听许多回,渐渐也就信。
真正让王盆难心,是自己父亲。不知为何,他父亲始终不喜他这个长子。父亲鼻梁生得有些歪,只要见到他,那鼻子便歪斜得越加刺眼,似乎恨不得从那歪鼻孔里冲出道大寒风,将他卷到没人烟边塞去。因此,王盆自幼就怕父亲,父亲话音、脚步声
需,须也。事有期而时将至也。
——欧阳修《易童子问》
那顶轿子过来时,王盆正在香染街口。
王盆是王盉、王盅堂兄,这房中,他年纪最长,已经六十四岁。这回来京城,他带小孙儿,想让孙儿见识见识汴京和祖宅。当然这趟最要紧,是那顶轿子和那句话。
他牵着小孙儿站在香染街口听那个彭嘴儿说书,眼角却不时留意着街西头。那轿子过来时,他忙抱起孙儿,迎向那轿子,经过时,见轿窗关着,更被幅青锦厚帘遮挡严实,看不到里头。他来不及多想,忙假意跟孙子说话,高声念出相绝陆青教他那句话……
那天走进王小槐家堂屋,单独去见那个陆青时,他其实丝毫不信,咧嘴笑着,准备奚落嘲弄番。可刚坐下来,迎面遇上陆青目光,他不由得打个寒噤。陆青看起来年纪轻轻,还不到三十岁,目光却极其苍老,像是已活三百年。与他对视,如同照面古墓铜镜,似乎连魂魄都能被映出来。
王盆这辈子最得意便是看人,不论人藏何等心思,藏得何等深,他都能眼瞧破。然而,盯着陆青看半晌,他却丝毫瞧不出端倪,反倒觉得自己被剥光般,让陆青瞧个透底,这令他极不自在。
陆青却忽然笑笑,他面容生得清癯冷峭,这笑,如同华山绝壁上陡然春泉飞溅,有些促狭,又有些狷傲,似乎在说:你不过是尘间俗客,清狂、高寒,与尔何干?
王盆有些恼,陆青却仍笑着说:“只给你个解祟方子,信与不信,皆由你。清明上午,你去汴京东水门内,香染街口孙羊正店门前,等顶轿子……”
王盆出来走到太阳地里,忍不住又打个寒噤,不论陆青所言怪法子是否真除得祟,那句话却细针般,刺穿王盆不知结多少层老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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