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变得越来越光鲜,越来越像一只天鹅,她甚至开始习惯别人的赞美,习惯别人看着她的混合了羡慕和小嫉妒的目光。这种变化给她换了皮,换了血,换了肉。然而,每次她来到这里,走入墓园,骨髓里的无边黑暗就蔓延而出,把她淹没。无论外壳多么鲜亮多么坚硬,无论她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或索性假装淡忘一切,来到这儿全都无用,被一锤击得粉碎,露出内里那最最不堪的东西来。
她还偏偏没法不来。临近清明她晚上就开始做乱梦,她想怎么姐姐的魂这么些年还没有去投胎,到了这个点就要闹腾,非得上了坟拜过了才得安宁。更想深一层,文秀娟也明白,兴许是自己的心理问题。有这心理问题也再正常不过,自己总要付出代价。
进了墓园,照在身上的阳光就没了暖意,手脚冰冷。晴空无云、低着头的时候,却又觉得有黑云压顶。文秀娟做了几个深呼吸,辨认着墓穴编号,急步前行,来到文秀琳的墓碑前。短短几年,碑上的相片,已经像隔了一个世纪。文秀娟不敢多看,那相片上的眼睛,不管相隔多少久远的时光,都能直勾勾看进她的心里。
放上供品,点了香,三鞠躬,把香插在土里,文秀娟转身就走。她的步伐比来时更快,因为文秀娟知道,当她走出墓园,那个友好的世界又会回来,她又能感觉到太阳的温度微风的轻柔,一年之春真正开始,一直到……下一次来。
轮回,年复一年。
她蓦然发觉,自己的背竟是佝偻着的。她立刻把背挺直起来,近一年的军训下来,竟然进了墓园还是这样的姿态,自己这一辈子,是否会一直这样?这摆脱不了的原罪啊,她心里不由生出一缕悲凉来。这悲在心底里转了一转,不知怎地,竟化为一股子火气。文秀娟停住步子,转回身,走回文秀琳的幕前。
“阿姐啊阿姐!因果报应,你死了,我要得报应,是不是这个道理?没有,不是的,这个世界上有因果报应吗?真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未必吧。我现在这样,说明我还有一点点良心,会觉得对不起你,我这一点儿良心,如果全被狗吃了,我今天站在这里,就不会是这副模样,甚至我都压根儿不会在这里,永远忘记你,再不来看你一眼。阿姐,你说为什么阿爸从来不说因果报应,从来不说善有善报。妈妈作了什么恶,要落到现在这样?而你作了多少恶,要落到现在这样?没有什么报应的,要么,前世作的恶,今世来报,今世受的苦,来世再报,这样子说来,也许妈妈是上辈子干了坏事;这样子说来,你也可能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呢?反正你现在是清楚得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