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望向手心里纵横交错如同刀凿的道道掌纹,心中却突如其来地涌上一阵不安。
和珅仰头,看着他风驰电掣一般地策马而来,泼墨一般的玄色大氅挥洒开来,遮地日月无光,一如往年——那样轻易地夺去他全部的视线。
但他如今已能静静地站在那儿,与他四目相对。
“致斋……”福康安先是按奈不住心中狂喜,却在见到和珅冷淡的神情之后迅速地颓败了下来,勒马道,“你……是来送我一程的?”
“这场战,福郡王是为和某挺身而出——我……和某——焉能不来送行。”
嘉庆元年秋,嘉勇郡王福康安散尽家财自募军饷得银八十余万,本欲整军开赴云贵,不料一道圣旨以降,以“云贵溃军太多,流离失所终成一患”为由,下令福康安不带一兵一卒单刀赴任。幸而和琳主动请缨随军出征,标下数千兵马自愿相随护送,嘉庆惟有准奏——同年十月,福康安率军夜出崇文门,一路南下,前往山水迢迢的未知战场。
“福帅……”和琳轻夹马肚,赶上为首的福康安,“大哥……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福康安怔了一下,随即苦笑:“他自悔自疚甚深,我哪里还能听他对我说些什么……”他怎么就不能明白,如今哪怕为他抛弃一切功名利禄哪怕热血性命——又何足惜!
“此去云南打的是恶战,带的是乱兵——”和琳轻叹一声,这句话他没有说完——若非为了那生死相随的知遇之恩与男儿义气,只怕从前的他也未必敢冒着龙颜震怒的危险为他两肋插刀。
福康安却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伸手抚着座骑飘扬的鬃毛:“我带了大半辈子的兵,多少次九死一生,早看地淡了,为国请战,不外‘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这十二个字,俯仰天地无愧于心,便也是了。真要说有遗憾,便是……在京城等候了四年,努力了四年,失望了四年,却最终……换不回他当日情怀,这也是我……咎由自取吧——”
明明朝堂之上听到他为他请战,心
“大帅!”和琳忽然伸手抓住他的缰绳,福康安有些不解地抬头看他,随即顺着他的目光转向前方——一瞬间,有如石化。
从古老而班驳的朱漆大门的深处缓步而出,那个顾盼之间夺取他所有目光心神的男人,一如他记忆中的清俊,瘦削,固执,而——风华绝代。
“致斋!”他情不自禁地低吼一声,拍马上前!
主将前行,亲兵阵直觉就要跟上,和琳却猛地伸手一拦:“全军听令,退后百步!”
甲胄撞击军靴及地的金石之声中,他凝望着两道历经沧桑的背影在远方瞬间重叠——他们等这一天,足足迟了二十多年——早该幸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