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钧空空暗哂,徒留脑中挂着承平和亲之变,闲着便也不作声响将姜湛身边带着折子都看遍,最后又垂眸看姜湛眼,便自行下车。
岂知他刚想回头再找姜越,却被身边人给拦下,竟是大太监胡黎拖住他手道:“裴大人留步。”
裴钧停下来向他笑:“胡公公有事儿?”
胡黎向四周侍卫、宫人示意他暂离,便拉裴钧走到宗亲车架外围处,在江边寒风里袖
钧只觉肩头微动,是姜湛偏头,忽而睁开眼睛伸出手,只白细指头撂开窗帘,便远远眺望出去,对他方才那话,仅仅轻而细碎地“嗯”声。
窗外天已黄昏,启帘看去风光浩渺,长河落日,若无周遭车马围堵、兵士绕道,他们走下马车便能看见极目处对岸苍黄遥伸遍地蒿草,分毫都是冬已末春未起肃杀与萧条。
“三年没来。”姜湛说,“这景致三年过去倒依旧样,……”
下半句他没再说下去。过会儿他放下手,由裴钧继续读着余下折报,渐渐不再说话,呼吸也慢慢绵长起来,好像是睡着,直到裴钧抬手在他眼前轻轻晃,而他只是睫翼微微颤,周身毫无反应,裴钧这才确认他竟真已沉沉睡过去。
裴钧扶他靠在车壁,此时小心脱身出来,落目看回这个年轻而漂亮皇帝,看着这张精致安稳睡颜,听着车厢中轻息,面对如此安然温和之景,却忽而感到阵无处可往虚无——
这是他多少年来从未感到过。他在真正二十多岁时、在他眼下这具躯壳中时,曾也那鲜活而真实地热血满溢和年轻气盛过,那时颗心在腔中怦怦跳动,且大刀劈就可剖出这心来掏给个人……可世路遥啊,他掏出心空着皮囊走到最后,这颗心却烂碎不见,他被打瘸戳残砍头,眼下老天还他具完整身,却要他从何处再重寻颗完好心?
他曾以为姜湛就是他心,他错。而现在他连这错也不再有,便几乎感到自己已经没有心,好似抬手都能摸到胸腔里可以叩出空响那个洞——里面随手填着些不外乎开心、痛快、全不该为人情所累东西,叫他好似再不会为何而长痛、因何而极喜,终于只剩下百无聊赖恨……恨,恨。
可恨是虚无?或者世到头根本就虚无,有心无心、是爱是恨都样走到最后,而肉身也迟早会消弭,那到头来,人究竟得到什?他能够得到什?
他死前早说算算,连曹鸾救他都不想活——这次都不成事儿,老天却为何还要他再走次?
人间就是苦处,再来次更是往苦处苦中行,无尽之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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