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惨叫声渐渐小,夏侯潋跟着沈玦他们进大门。绕过影壁,青砖地都是殷红血,混着雨水流进沟里,不会儿洗刷得干干净净。番子们在处理尸体,挖开土,刨出大坑,有名无名,具具扔进去。尸体层叠在里头,头靠着脚,脚并着头,脸上还留着惊骇表情,定格成个五官狰狞面孔。
店堂已经清理干净,桌椅拉开,中间只留张靠山椅,旁边放张乌漆茶几。地上跪两个人,穿着明黄色飞鱼服,头上没戴帽子,网巾歪斜,脸上肉不停地发抖,依偎在起,像霜风里冻鸟。店家和老婆孩子缩在西边板壁角落,头顶壁上悬空伸出来个木头架子,上面放座泥金财神像,他们把财神爷当成菩萨,念着阿弥陀佛不停地拜。
沈玦弯身坐在椅子里,曳撒裙摆扇面样打开,锦绣膝襕金银交错。那两人看见沈玦,齐齐打起摆子,沈玦却不理他们,伸手指夏侯潋,道:“端盆油过来,把他脸洗刷干净。”
番子们端来厨房里茶油,又取来巾栉。夏侯把脸上妆卸得干干净净,还要盆清水洗脸。
“掌班现如今已不是东厂督主,也不放过夏侯潋?”夏侯潋垂着眼问。
沈玦不答,只紧紧追问:“你到底是谁?”
“小人是云仙楼小厮,名唤尚二郎。”夏侯潋道,“掌班杀燕小北,奈何燕小北死在们花魁阿雏床上。阿雏对小人有恩,小人不能坐视不理,这才易容成燕小北。”
沈玦微微抬手,做个手势,道:“是与不是,撕下你面具便知。”
立刻有两个番子上前,夏侯潋下马,两个番子四只手,在他脸颊边缘逡巡,找面具缝儿。摸不到缝隙,又在他脸上戳来戳去,寻半天也没有找出个所以然来。
两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人闻见夏侯潋身上短短缕香味儿,隔着雨暗暗地传过来,恍然大悟道:“他没戴面具,用脂粉!”说着朝夏侯潋脸上抹把,伸到鼻尖嗅嗅,道,“是天香阁脂粉,家婆娘就用这个,他家方子特殊,调脂粉抹在脸上水也冲洗不掉,得用湿布沾油才能卸干净。”
“那得进客栈,客栈里有茶油。”另个番子说。
夏侯潋安安静静垂手站着,沈玦看他会儿,道:“你倒是镇静很。”
夏侯潋道:“因为不是。”
沈玦没再说话。雨下得很大,老槐树叶子被风雨吹打,噼啪作响,窄巷里漆黑片,每个人脸都是模模糊糊团黑,夏侯潋仰头望着马上沈玦,看不清他表情,只能看见他看着自己方向。没来由,夏侯潋觉察出他目光里好像有很深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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