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暗,两岸河房都挂起灯,灯火连成煌煌串,像给秦淮河上两道金灿灿滚边。仆役撑着竹挑子在楼舫屋檐上挂上红纱灯,影影绰绰红,男男女女在灯影底下互相喂酒,酒香混着又滑又甜笑,像个不真切梦。
王八头儿把他们引进二楼靠水包厢,也不拿巾栉收拾番,独个儿去。这包厢在楼舫最前边,三面都是窗户,隔窗可以瞧见映着满天星河河水,中间摆
轻飘飘,阳光底下,像折翅膀蝴蝶,正落在车轮旁边,马车开动,车轮压在那络子上,印出深深车辙印。
换身轻便衣衫,沈玦折道去秦淮河,乘着小艇上楼舫。
黄昏时分,红霞映在水里,波光明灭间,像剪子裁破丝绸,又像女人脸颊上残脂。夜幕还没有抖落下来,姑娘们已经出来,在船舷上挥着彩袖,甜而媚香气幽幽地散开来,被江波掬捧着,在波心荡漾。有姑娘抱着胡琴唱吴歌小调,温软声儿曲折调儿,听让人醉悠悠,找不着北似。
秦淮河边上,千门万户朝水开,有河房凿台阶直通水里,媳妇子们蹲在台阶上洗衣衫,衣衫上都似披满红霞。货郎撑着小船来往,像片随水漂流小叶子,载着满船什物,间歇吆喝几声,随着河水传出去很远很远。
算起来,这是沈玦第回来秦淮河。还在读书时候,戴圣言带他来过夫子庙,在追月楼上讲《诗》,追月楼楼高,极目远眺时候可以看见潺潺河水。河上是烟花盛地,戴圣言向来不让他靠近。他还记得追月楼蟹黄包,咬口满嘴汁,露出黄灿灿馅料。
“真是块宝地,比咱们京里头八大胡同不知风雅多少倍。听说这儿娼妓大多是扬州瘦马出身,总角年纪就开始学吹拉弹唱,诗词歌赋,个个儿都会作诗填词儿呢,比起状元爷也不遑多让。”沈问行笑道,扭头看没什表情司徒谨,“司徒大人路护卫辛苦,要不今晚就在这儿歇上夜,不尝尝鲜岂不白来?”
司徒谨垂眸看他眼,移开目光仍旧看着滟滟江波,没理他。
王八头儿见沈玦,眉眼弯弯地凑上来,递上来本金漆滚边折子,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曲目,“公子爷,爱听什曲儿?们姑娘都会唱,您就是要听十八摸也使得。”
沈玦没理他,沈问行接过折子,却并不看,只道:“咱们是北边来,爷们口味刁,只听昆曲,不知可有会唱曲姑娘?”
王八头儿堆起笑,正要回答,忽然反应过来这说话七拐八绕声口,像宫里出来似。觑起眼来打量番,心里咯噔下,连忙弯下腰,“几位爷,请跟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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