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夏天,具体哪年有点记不清了,那几年一晃就过去了,好像都是一年一样。应该是在千禧年前后吧,我在北京谈事儿,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头说,庄厂长,他们要把主席拆了,你想想办法。是厂子里一个退休的老工人,当时我接了厂子,把这些人一起都接了。我说,哪个主席?他说,红旗广场的主席,六米高那个,后天就要给毁了。我知道那个主席,小时候我住得就离他很近。老是伸出一只手,腮帮子都是肉,笑容可掬,好像在够什么东西。夏秋的时候,我们在他周围放风筝,冬天就围着他抽冰尜。我说,毁他干吗?他说,要换上一只鸟。我说,一只鸟?他说,是,叫太阳鸟,是个黄色的雕塑,说是外国人设计的,比主席还高两米。我说,我不是市委书记,找我没用,活人就别跟死人较劲了,在家好好歇着吧,不差你退休金就完了。说完我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我飞回家,晚上又出去接待了一拨人,弄到很晚,在洗浴中心睡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和我一起来的人都走了。到了前台,小姐端出一堆手牌,我挨个结了账,打电话把司机喊来,给我送回家。开到半路,我下车吐了一次,隔夜的酒从胃里涌出来,好像岩浆一样把食道熨了一遍。有一群老人,穿着工作服,形成一个方阵,在路中间走着,不算整齐,但是静默无言。司机说,咋回事儿?跑这儿练健身操来了?我也纳闷,摆了摆手,上车歪在后座,到了家门口,我突然想起来,是主席,他们是奔着主席去的。我让司机先走,自己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一会儿。看着自己的裤腿,干干净净,皮鞋,干干净净,就在几年前,我穿着西裤和皮鞋,走在云贵高原的土地上,皮鞋几天就张嘴了,西裤的裤腿永远蒙着黄土。我抬起手看了看表,这个钟点,庄树在学校上课,傅东心应该在睡午觉。自从她辞职之后,她的午觉就变得十分漫长,好像一天的主要工作是睡觉。我站了起来,拦了一辆出租车,说,去红旗广场。
出租车司机坐在防护罩里,戴着一顶灰色的帽子,穿着司机制服。奇怪的是他还戴着一个口罩,那可是八月份的正午,烈日高照。我朝他面前的后视镜看了一眼,他的一双眼睛正在其中,也在看我。一个眼角突兀地向下弯折。我便把眼睛挪走了。
“红旗广场?”他的一只手放在“空车”二字上,我说,是。他手指一勾,牌子一倒,“空车”熄灭。行了两站地,已经看见主席无依无靠的大手,路却突然拥堵起来,原来刚才看见的老人,只是其中一支,眼前是另一队方阵从路中间缓缓通过。不同的是,他们穿着另一种颜色和款式的工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