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
是走到吕不韦案前侍女铜灯下席地而坐伸出舌头。吕不韦打量眼又淡淡问:“君上梦中凶险追杀可多?”“对对对!”嬴异人连连点头不胜惊恐,“万千绳索捆缚!野狼虎豹吞噬!刀剑逼喉、烈火灼身、暗夜深潭、丛林蟒蛇,森森白骨,甚都有!邯郸归来犹多噩梦,白日卧榻也是不得安生……”大喘着粗气竟说不下去。
“君上已患心疾。此疾不祛,君上危矣!”
“甚甚甚?心疾?未尝闻也!”嬴异人陡然笑,尖涩得如同夜半枭鸣。
吕不韦悠心中抖,脸上却是悠然笑:“君上且安坐片刻,闭目从容调息,想想春夜茅亭你与毛公饮酒趣谈,信陵君府邸兵法论战,邯郸郊野胡杨林,还有那长夜不息秦筝……岂非其乐融融,叹人生苦短矣!”
缓慢散淡而又闲适语调竟如朦胧春风掠过,嬴异人竟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脸上也渐渐有平和笑意。良久,嬴异人蓦然睁开眼睛瞅着铜人灯惊讶道:“噫!似朦胧睡去,何以没有做梦?怪哉!”
“其心入斋,怪亦不怪也。”吕不韦轻松地笑。
“先生通晓方士法术!”嬴异人神色惊讶地陡然站起。
“便是方士之术,又何须惊乍?”吕不韦微微笑轻叩书案,“君上且静神安坐,只想那胡杨林春夜秦筝,臣之说叨,权且当做清风掠过原野耳。”见嬴异人果然闭上双目,吕不韦缓缓侃侃便如悠悠春水散漫流淌,“臣杂学尚可,亦算通得医道。心疾者,古来有之,鲜为人知也。然既为疾,自能医之,无须惊恐也。医谚云:舌为心之苗,心开窍于舌。君上舌晕混沌,若疮若糜,足见心乱神迷也。何谓心乱神迷?心主两功,运血脉,藏神志。此所谓‘心藏脉,脉舍神’。心乱,则神不守舍。神不守舍,则心术不正矣。何谓心术?《管子·七法》有说,‘实也,诚也,厚也,施也,度也,恕也,谓之心术。’凡此六者具备,则能使心无为而治百窍,故谓心术。心术正,人便能以常情揣度事理,不致偏执,不致昏乱。反之则神出心舍,恍惚失察,疑窦丛生,惊惧无度也。此等心疾诚不足畏,惟入心斋而已。”
“何谓心斋?”嬴异人闭目发问,竟是呓语般。
“心斋者,虚明之心境也。”吕不韦舒缓如吟诵,“庄子作《人间世》有说:惟道集虚,虚者,心斋也。何谓虚?明也,空也,气也,志之心境也。虚而待物,心斋成矣。心斋成则有容纳万物之心,对人对事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之以气,则无感其名,无受物累,是谓形坐而神驰,万物化于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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