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死鬼”。无数小贩在街上摆着小摊,和大妈老婶两分一毛地争论价格,在秤上缺斤短两。他们的头发,枝条般零乱,指甲缝里长年有均匀浓重的黑泥,没有生意的时候,太阳洒下来,他们肆无忌惮地注视过往姑娘的酥胸大腿,一尺长的西瓜刀在手上晃动,痴想自己或许有一天也能成为恶霸,横行乡里,睥睨地方。“五一”、“十一”、亚运会之类的来了,他们被认为有碍市容,通通赶到楼群里,和“吊死鬼”们在一起出没。总之,那个地方本身没有任何诗意,绝不会让人想起“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绝不会让人想起如果有杨柳一样依依的姑娘,可以伸手揽住她杨柳一样的腰身。
我的老妈在这个叫垂杨柳的地方声名赫赫。她熟悉方圆五里所有的职能部门,卖肉的、卖菜的、收税的、邮局的、管卫生的、扫大街的、派出所的、保健站的都管她叫“老妈”。她能平定方圆五里所有的事情,我周末回家,常常是一屋子的人,都是老妈的干儿子干女儿,我要叫十几声哥哥姐姐。一次,老妈办事儿回来,叫“热”,打开冰箱,咬开瓶盖,一口气吹了一整瓶燕京啤酒进肚。当时我的一个同学目击了全过程,对老妈的存在进行了历史性的评论:“老妈如果振臂一呼,垂杨柳就独立了。”
我是这个地方唯一的念书人,我的书一直码到了我家破房子的屋顶。听着知了叫“伏天”,窗外是无数小贩和“吊死鬼”,我在窗下读《逍遥游》和《游侠列传》,安定从容,如痴如狂。老妈说我应该接受双重教育,一重教育来自书本,另一重来自窗外的江湖。赌博起贼性,*情出人命;开出租车的蒋七拿西瓜刀挑了卖大饼薛四的手筋,二十七楼的王老头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爬进了儿媳的被窝。老妈在平定各种事情之前,总要和我细述原委和各个当事人的逻辑,穷推各种解决方案的曲直优劣。老妈和我拿了老爸钉的马扎,坐在门口巴掌大的空地上,头上的月亮很亮,随着丝线坠下的“吊死鬼”闪烁着绿光。我想起《资治通鉴》中在御前大殿中进行的种种讨论:匈奴带着血光从北方杀来,是扣下李广们的妻儿,让他们带领着一国的男儿去抵挡,还是挑个王昭君赐为皇妹,兰汤洗香下体,绸子裹了,送给匈奴灭去血光。种种相通穿过时间空间,通过“我注六经,六经注我”一一呈现在我的脑海,让我心惊肉跳。多年以后,我在美国念工商管理硕士的时候,摊开一个个哈佛案例,脸上难免闪过一丝微笑,案例里面的一切是如此熟悉和小儿科。我的血液里有老妈替我打下的精湛幼功,有三千卷的经史和江湖。
因为是周围唯一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