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张着嘴在对他喊叫什,嘴张得那大,把他眼睛鼻子都挤小,挤到额头上去。他随便看守去吼他骂他,心里在想另外回事:婉喻是怎知道犯人们转监出发时间和地点?……难道她上次探监之后就没有走?直潜伏在监狱附近?那她潜伏八天!她到底在哪里潜伏?他想起她缩回紧拉他小臂手,眼睛中流光闪:“会找得到。随便你到哪里。”
焉识面前,两扇铁门拉拢,铁门闩沉重地插上。铁门闩有婴儿胳膊粗。那是锁大牲口门闩。
火车在半夜才开动。他恍恍惚惚地抓着根铁杆子站在车厢里,站多久也忘。等他站不动,四下看看,想找个地方坐下,已经没有地方。犯人们全躺下睡着,大多数人枕头就是离开监狱前发五个罗宋面包。他连脚都拔不出来,因为张脸紧贴他脚面睡得死沉死沉。盏马灯晃荡在车厢中央,不久前它光亮下面是发呆无聊牲口面孔,现在它视同仁地照耀着上百张人面,焉识搞不懂为什当囚犯就有张不干不净、不堂不正面孔。再过会儿,牲口气味淡,人气味浓上来。陆焉识发现,相比聚集成众人,牲口并不难闻。
火车开半夜天才第次发水。发水时候车门打开条缝,犯人们从那条缝里把自己茶缸或水壶由押车干警传递下去,装水再传递回来。焉识挤到门口,从人缝和门缝向外看,看到是远处近处深秋稻田,洼洼泥水,每片小小水面上都映着片非雨非晴灰白天空。他惊,缩回身体。他想看什?想再次看到那个眼熟身影?他巴望她直陪他陪下去?他什时候巴望过她陪伴?
有时闷罐车在不知名地方停下来后,火车头就开走。谁也不知道为什停下,停多久。焉识便会做孩子白日梦:列车无期停顿给婉喻赢得时间;婉喻可以追上来。于是停车时间越长,他越兴奋,也越紧张,心在和婉喻块追赶似。旦火车头挂上来,再次拉着闷罐车慢慢开拔,他心会往下沉:婉喻又被甩掉。婉喻是无法追踪这列行迹秘密火车,这点他很清楚,但他相信婉喻是有这种妄想;她妄想美好而大胆,直追随装载着他这列火车。
就在那刻,他意识到他爱婉喻。婉喻自己认识到那点寡趣乏味,不碍事啊,无伤大雅,他爱她这个整体,就什都是好。正因为她寻常和安静,以及那点寡趣和乏味,她偶然那些小水妖般风情流盼才珍奇,才宛若神鬼附体。她其实是摸不着底。他不知道她究竟可以疯成什样,野成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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