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也加入梦游者仪式。他在看守叫喊时其实已经醒,但他摆脱不梦魇,有种灵魂出窍感觉:灵魂看着自己肉体自行其是,无法去控制它。经历巨大心理恐惧人以这种方式逃避恐惧。那暂时失去灵魂肉体是自由,可以不顾约束和禁锢,连铁镣都失去重量。所以他估计其他狱友也跟他样,是半醒,只是无法控制自己肉体行为。
看守跑到第46号监房,取出长柄笤帚(祖父记忆力惊人,连哪间号子存放大扫除清洁工具都记得清清楚楚)。看守将长柄扫帚挥舞成某种原始武器,对着继续梦游犯人们叫喊:“回去!回去!”
“回去”在没有魂魄人这里,得到读解是不同,他们服从就是直走,似乎就是在走回去。场面越来越鬼魅荒诞。看守用扫帚柄敲打着铁簸箕,面继续叫喊:“回到铺位上去!”
梦游者们理解力和语言似乎跟看守隔着许多生物代,都不懂他叫喊是什,仍然以他们失重步子走他们老路。祖父在回忆录里说,那史前人示威或送葬队伍,与看守隔着层抽象时空,无法穿越。
。你讲过没有啊?”
陆焉识说他讲过。那是他第次被判十五年刑之后。他在袜子厂工作个月,发现厂里出产彩袜浸染工序太多,费时费力。他想几天,想出个革新方案,可以省略道浸染工序。但因为江帆事件,他被加刑,没有机会来验证他革新。
到车间,陆焉识被摘脚镣手铐,但他个人就占住个看守。他从当夜十点左右直干到第三天中午,实验基本成功。他回到重监号里,发现少两个老狱友,添出四个新狱友,夜里翻身喊“报告”次数更多,睡眠和苏醒相互夹杂,不分彼此。
将近新年夜里,个狱友半夜站起身,在监号里绕圈子溜达。不久,另外两个人也起来,以模样水底走路步子,跟着第个狱友在两排铺位之间狭长空地上遛弯。再过会儿,这个梦游人队伍迅速成长,八个成员加盟进去。他们准确地从铁门端走到另端,在碰壁之前准确地拐弯,谁也不绊在谁脚镣上。等到打瞌睡看守听到脚镣声响,跑到这个监号门口,所有死刑和死缓犯人都走着水底步伐,不急不徐地行进,似乎在进行种史前神秘仪式。
看守吓坏,对他们喊:“站住!……”
奇怪是,进行仪式人很服从地站住。
“马上回到你们自己铺位上去!”
这是仪式里没有规定动作,所以他们不动。
“回去!”
仪式又恢复,绕着那道神秘规定轨迹继续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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