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开始发春笋时候,穗子揪冬天心,慢慢放开。没人来麻烦外公,父母也没有来麻烦穗子。穗子自由自在穿着帮成底、底成帮棉鞋到处忙,踩某家煤球,偷某家萝卜干、堵某家
有衣服,这是你书、玩具。”
穗子本来没什家当,值得带,母亲都替她拿。穗子想,母亲贼似偷穗子所有东西;在外公眼皮下,她连东西带人把穗子偷走。
穗子说:“还有十多个橘子呢。”
母亲笑,说:“算吧,那也叫橘子?那叫橘子化石!”
穗子心想:说得轻巧,你去给买点橘子化石来。但她从来不跟母亲顶嘴;她从来没跟母亲熟到顶嘴地步。她不吱声。冬天无孔不入,钻透她棉袄棉裤,最后钻到她脚心,凝聚在她十个脚趾头里。积淀整个冬天脚趾开始咬食穗子,穗子知觉给咬得血迹斑驳。
母亲说:“车要来,你去上个厕所吧。”她佝下身,替穗子挽起棉裤腿,又塞给穗子两张揉得很软废稿纸。
穗子朝厕所走去。她在厕所门口停下来,回过头。母亲此时正以后脑勺对着她,在读墙上时刻表。
穗子直跑到条巷子里,才明白自己干出什样事来。她干出野孩子事来。她跟闯大祸野孩子那样撒开腿、仰着脸飞跑。跑着跑着,她发现自己满脸汗水。跑得她真想上厕所,却绝不敢上,手心两张废稿纸给团得更软和,跟她在多年后用棉制手纸模样软和。路上遇见所有厕所,穗子都咬牙别脸跑过去。她跑到外公家门口时,泡滚烫尿灌入棉裤。于是外公看见傍晚中穗子,热腾腾地冒气。
穗子妈个冬天都没给穗子写信。女儿让她心碎。她同女儿赌气:看你没有妈活不活得下去。穗子妈这种时候成穗子小女伴,平起平坐地跟穗子比赛,看谁先孬下来;谁先投降。穗子爸还是礼拜给穗子写封信,说冬天水结冰,用炸药炸可以炸许多鱼;下兔夹子能逮住许多野兔和刺猬;锯下棵柳树,鸟巢里有几十个蛋,那些蛋煎成个个袖珍荷包蛋,香得命也没有。穗子回信从来不对父亲描述作任何应答。她觉得父亲对世界态度变,作为也变;就知道去祸害,去消灭。之后,世界对于父亲,就剩下个吃。穗子当然不知道冬天对父亲那群人,确实只剩个吃,因为整个空白严冬,就是个巨大胃口,填什进去都无法缩小它空间,都填不掉那大漠般饥饿。
穗子给父亲信越来越短。她常规生活没什可说,而她“地下生活”,跟他们说也白说。天下父母怎可能懂他们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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