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十分钟就结束。场子里挤满人。没座位人站着,挡坐在长凳子上人。后面人干脆都不坐,全站到凳子上。有人爬得比放映机窗口还高,银幕上尽是人影子。没地方爬,四周都是人墙。有个十多岁男孩站在两个摞在块凳子上。对他说:‘你肯让站上去看眼吗?’他先不理,后来看见手上有张两块钱钞票,马上跳下来。那年头两块钱大得很呐,们个月才发五角钱买卫生用品、买烟。
“站到两个凳子上面,动动就会跌下来。个子大,比人都高头。电影上人是男,过几分钟,还没女出来。脑子急得嗡嗡响,什都听不见,只晓得那个男孩子在下面拽裤脚,越拽越狠。这时电影上出来个女,大眼、尖下颏,跟小时候你妈个样。十几年没见,怎看怎熟悉!那个男孩子在下面扯裤腿,捶脚趾头脚孤拐,也顾不上理他,已经脸都是眼泪。呜呜地哭啊,泪水把眼弄得什也看不清。什都看不清,就用两个手满脸地揩眼泪。十几年没见过女儿。”
路灯下,见姥爷脸硬硬,并不太感伤。但确定他在走进灯光之前偷偷把眼泪抹去。
“那样呜呜地哭把那男孩子唬坏——他肯定没见过老头像这样不知害臊,嚎出那种声音来。他让安安生生站在那两个凳子顶上,哭好会子。他就让站在那上面呜呜地哭。不晓得哭有多久,也不晓得人都在散场。从身边走人都像看耍把戏样看,看这个老头穿身囚犯老粗布号衣,跟猴子似爬那高,爬那高去呜呜地嚎。人都走光还不晓得,就知道自己下子砸在水泥地上,直挺挺从那高就砸下来,嘴和脸跟身子块着地,嘴血,嘴碎牙渣子。”
“那男孩子抽凳子?”
姥爷不答,换个语气,带点微笑地说:“都不知道那个电影叫什名字。回去还有三十多里地要走,不能老趴在地上歇着,清场子人扫得身灰尘,香烟头、瓜籽壳都要把埋。想爬也爬不起来,浑身肉疼,像皮给人剥,动就冷飕飕地疼。那个痛让忘跌碎几颗牙。等会告诉你这个痛是哪来,先讲那些清场子人怎把拖到外面,说快把这老头抬卫生所吧,说不定还救得活;也有说,还值当抬吗?先放在这里看看,差不多就叫三中队来认尸首。衣服上号码上有大队中队编号。三中队来人就完,是偷跑出来,逮着会给加刑。这刑还能往哪加?加就是死。
“等他们转身,就忍着疼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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