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悲苦地从桌案上爬下来,将背上有些歪斜的荆条重新正了正,四肢伏倒与我做个甚大的礼:“姑姑,不肖女凤九来给姑姑负荆请罪了。”
我将沾到袖口上的几滴油珠儿擦了擦,见她现下是原本的样貌,并未用陈贵人的凡身,顺眼得多了,便道:“你果然是使了两生咒?”
她脸皮红了红,赞叹了声姑姑英明,姑姑委实英明。
我对她这声赞叹深以为然,早年我大多时候糊涂,活到近来,便大多时候都很英明。
原本想将她扶一扶,但见她满身的油水在月光底下锃亮锃亮,到底忍住了,只抬了抬手让她起来,到一旁的石凳上坐着。我
…姑……求求你老人家,求你老人家高抬贵手,成全我们吧!来世我给你做牛做马,求你成全我们吧!”
被她抱着的那名侍女抖得如风中一片落叶。
我嘴角抽了抽。她猛然蹲下去捉住自己的襟口。
那抖得如风中落叶的侍女立刻像打了鸡血般振奋地跳起来,边撒脚丫子跑边扯着嗓子喊:“主子又要吐血了,你你,快去请皇上,你你,快去拿巾帕,你你,快去拿脸盆……”
我掩着嘴角咳了声:“唔,你吐慢点,别吐得太急,怕呛着,那我先走了,先走了。”话罢拽着同我一起进来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侍女急切地告辞了。
从菡萏院到紫竹苑,我琢磨了一路,方才那位陈贵人的性情同凤九没有半点相同之处,然她额间确然有一朵凤羽花,也确然一眼便认出了我是她姑姑。按说凤九一个神仙,即便暂借了凡人的肉身来住,也万万不该被这凡人生前的情思牵绊,此番却如此形容,莫不是……我抚着额头沉思片刻……莫不是她在自己身上,用了青丘的禁术两生咒吧?
说起这两生咒来,倒也并不是个伤天害理的法术,不过是助人在一个特定的时辰里转换性情罢了。譬如青丘一些在市集上做买卖的小仙从前就极喜欢对自己下这个咒。如此,不管遇到多么难缠的客人,都能发自肺腑地堆起一张真诚的脸,笑得菊花一般灿烂,不至于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但显见得这不是个实诚法术,有违神仙的仙德,后来四哥同我一合计,便将它禁了。
倘若此番凤九果真在自己身上下了两生咒,唔,她又是为什么要下这个咒的?我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下午打了个盹儿,揣摩着夜里再去菡萏院走一遭。
却不想凤九十分善解人意,不用我过去,她倒先过来了。
当是时,我搭了个台子,正独自坐在后院用晚膳。稀星朗月,清竹幽幽,颇有趣致。吃得正高兴,她背上扎了捆荆条,猛然从院墙上跳进来,正正砸在我饭桌上。一桌的杯盘碗盏应声四溅,我慌忙端个茶杯跳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