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歌德非常慈祥地说:
“我活到82岁,也许是不可原谅的。不过对于自己活那么久,我并没有如你所想的那样满意。正如你说的,我经常期望永恒性,经常怕死,与死搏斗。我相信和死的搏斗,想要活下去的无条件的顽固意欲,正是让一切卓越的人采取行动活下去的原动力。但尽
我当然乐意说明,非常乐意说明。
“歌德阁下,你和一切伟大的思想家相同,清楚认识到、感受到人的生命的无助和绝望。也就是你认识、感受到刹那的美妙和悲惨的凋零,以及只能用牢狱般的日常生活去支付感情的美丽高扬的人的无力感。认识、感受到对精神领域的热烈爱慕,对丧失的率真天性的追求。认识、感受到这个在空虚与不安中的可怕动摇。认识、感受到必须承担这个虚幻命运的宣告,人在这个命运中是无常的、是永远不会完成的、直到最后都是被实验的、是门外汉式的——总之,你充分认识、感受到人的无助,脱离与熊熊燃烧般的绝望。你认识到那一切,一有机会就提起,坦承你相信那一切。然而你却以毕生之力,阐述相反的理论,宣扬信仰与乐观主义,让自己和别人相信我们精神上的努力是具有永恒性与意义的,你不但拒绝也镇压深渊的告白者、绝望的真理之声,你不但这样对待自己,也这样对待克莱斯特[24]与贝多芬。你花了好几十年的时间累积知识,收集材料,书写信件,收集信件,仿佛你在威玛的老年生活是将瞬间永恒化、自然精神化似的。但其实你只不过是将瞬间木乃伊化,将自然固定成型、戴上面具罢了。这正是我要指责你的不诚实之处。”
[24]克莱斯特(HeinrichvonKleist,1777~1811),德国戏剧家、小说家。
老枢密顾问官歪着头凝视着我的眼睛,嘴边依然浮现出微笑。
随后他突然问我:
“你一定不喜欢莫扎特的《魔笛》吧?”
我还来不及抗议,他就继续说了下去:
“《魔笛》把人生表达成甜蜜之歌,把我们那虚幻无常的感情作为某个永恒的神去赞美。那也是在阐述克莱斯特先生与贝多芬先生都不赞同的乐观主义和信仰。”
“我知道,我知道!”我气愤地叫了起来,“我真弄不懂为什么你会想到我在这个人世间最喜爱的《魔笛》!不过莫扎特并没有活到82岁,在他个人的生涯中,他也没有像你那样要求永恒性、秩序与拘谨的礼仪!他没有像你那样矫揉造作。他歌唱神圣的旋律、一贫如洗、家徒四壁,英年早逝。没有人理解他……”
我喘不过气来了。必须用十句话就把一千件事情说出来。我的额头开始冒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