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程潜那病秧子娘破天荒地下床,颤颤巍巍地将他叫到边,红着眼眶塞给他个小包裹,里面放着几件换洗衣服并打发面饼子,衣服不必说,依然是他大哥穿不改,饼是他爹头天后晌连夜做。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肉,他娘看着他,忍不住将手伸进袖口掏掏,程潜见她哆哆嗦嗦地摸出吊铜钱,那坑坑洼洼、颜色晦暗铜钱突然将程潜冷漠心弦微微拨动下,他像只冻僵小兽,在冰天雪地里耸动鼻尖,嗅到点娘味道。
可那吊钱也被他爹瞧见,男人在旁边重重地咳嗽声,他娘只好又含着眼泪将那吊钱揣回去。
于是娘味道如镜花水月,忽悠下,没有容程潜闻个真切,就再次烟消云散。
“二郎来,”他那没滋没味娘拉程潜手,将他领到里屋,走没有两步路,就呼哧带喘起来。
说概不算。
再怎样,那也是亲骨肉,能说卖就卖?
大郎越想越不是滋味,有心拿大铁勺将那老骗子脑门拍出个坑来,可思前想后,到底没敢——话说回来,他要是真有这个魄力,也不必跟着人学徒跑堂,打家劫舍岂不更能财源滚滚?
对爹娘打算和大哥郁结,程潜并不是完全懵懂无知。
他算不上早慧,与那些什七岁成诗,十三拜相神童无法相提并论,只是普通程度心眼多。
她疲惫地找条宽板凳坐下,指着屋顶上吊着小油灯,有气无力地问道:“二郎,你知道那是什?”
程潜漠然地抬头看眼:“仙人长明灯。”
这貌不惊人小灯,是他们老程家传家之宝,相传是程潜太奶奶嫁妆,巴掌大盏,没有灯芯,也不用灯油,古朴乌木底座上刻着几行符咒,它就能自行发
爹起早贪黑,大哥披星戴月,娘眼里放大哥和小弟,就放不下他,因此在程家,虽然没人打他骂他,也没人拿他当回事,这些程潜心知肚明,他也天生识趣,尽量不聒噪讨人嫌,有生以来干过最出格事,也不过就是爬老童生大树,听耳朵狗屁不通圣贤书。
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把自己当成个小跑堂、小长工、小佣人——只是不当个儿子。
程潜不大知道做儿子是什滋味。
小孩子本该多嘴多舌,上蹿下跳,但程潜既然不是儿子,自然就没有多嘴与调皮特权,他心里有话,概忍着不吐露,长此以往,话不能四散在外,只好锋芒向内,在他小小胸口中戳出好多坑坑洼洼心眼子。
胸有雨打沙滩程潜知道,爹娘这是把他卖,他心里却有点诡异平静,仿佛是早料到有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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