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死后,妈妈得抑郁症,再没心思做医生,提前病退回家。没过两年,她查出乳癌。晚期。十八岁那年,她死。”出租车已开上东二环,“还想听下去吗?”
“想。”
“妈刚下葬没几天,从商业职校毕业,国营单位包分配,进西单百货做营业员。不久,商场效益不好,三分之员工下岗。在家闲年多,花光所有积蓄,才重新出来找活干。呵呵,干过各种工作,运货员、维修工、值班员、推销员。可是,每样都不长久,最后凑些钱,开起出租车,那是五年前事。”
“说说你遇到过有意思事?或者——令人难忘事?”
怎说得像个小学作文老师?抑或电视节目上梦想观察员之类装逼犯?
接受。”
“你父母呢?”
“九十年代,爸中央部委是清水衙门,妈在医院还没流行拿红包,实在凑不出五十万,最后咬牙卖掉四合院,全家搬去回龙观。搬家前晚,七十岁奶奶死。医生说是脑出血。爸爸却说见到吊在大槐树下爷爷,奶奶是舍不得离开地安门呢。”
人说地安门里面,有位老妇人,犹在痴痴等。
“冯唐”继续平静地说:“快要中考,学校只有个保送名额,原本留给,直升北京最重点高中。出这样事,名额自然给别人。而嘛,志愿没填高中,怕是将来读大学家里负担不起。进西城区商业职校。至于,被保送去重点高中那家伙,而今已是个大人物,常在中央套两会新闻见到他。”
也许,是在羡慕他。所谓作家,时常被迫地需要去寻找生活,而出租车司机们,每天就在生活之中。
“不值提。”
其实,他是欲言又止,区区四字,千言万语。
“平常你也喜欢像这样跟乘客聊天吗?”
“你是说,假如没有那块坠落玻璃,今天那个大人物,就是你啊?”
“直,梦见那块玻璃,依然在教学楼五层,完好无损地嵌在窗框。夕阳照射在玻璃表面,映出十六岁那年脸。”
不太会说安慰人话,默默看着车窗,北京街头绽射灯光,映出自己眼睛,忽然觉得好年轻。
“离开地安门,不到年,爸就出事。”他像说桩无关紧要事,如此平静,“他每天骑自行车上班,以前十分钟就能到,但从回龙观进城,就得两个钟头。有天早上,记得是清明节,他被辆土方车带倒,整个人卷到车轮底下,被碾成肉燥子,你肯定吃过吧?”
车轮底下华丽丽肉燥子,又联想到爆肚黄喉之类,有种呕吐感觉,摇下车窗,让风吹乱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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