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喜欢女人,”他自己承认,有点忸怩的笑着。“老的女人不喜欢,”不必要的补上一句,她笑了。
她以为止于欣赏。她知道有很拘谨的男人也这样,而且也往往把对方看得非常崇高,正因为有距离。不过他们不讲,只偶然冒出一句,几乎是愤怒的。
他带荒木来过。荒木高个子,瘦长的脸,只有剃光头与一副细黑框的圆眼镜是典型日本人的。他去过蒙古,她非常有兴趣。之雍随即带了张蒙古唱片来,又把他家里的留声机拿了来。那蒙古歌没什么曲调,是远距离的呼声,但是不像阿尔卑斯山上长呼的耍花腔。同样单调,日本的能剧有鬼音,瓮声瓮气像瓮尸案的冤魂。蒙古歌不像它们有地方性——而且地方性浓到村俗可笑的地步——只是
有点遗憾,被视为典型的老小姐。又道:“自己有这些事的人疑心人,没有这些事的人不疑心人,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九莉笑道:“不知道。也许。”
她就是不疑心人,就连对她母亲的发现之后。这时候听楚娣猜碧桃做了主人的妾,她很不以为然。她想碧桃在她家这些年,虽然没吃苦,也没有称心如意过。南京来人总带咸板鸭来,女佣们笑碧桃爱吃鸭屁股,她不作声。九莉看见她凝重的脸色,知道她不过是吃别人不要吃的,才说爱吃。只有她年纪最小,又是个丫头。后来结了婚又被遗弃,经过这些挫折,职业上一旦扬眉吐气,也许也就满足了。主人即使对她有好感,也不见得会怎样。到底这是中国。
碧桃与她一同度过她在北方的童年,像有种巫魇封住了的,没有生老病死的那一段沉酣的岁月,也许心理上都受影响。她刚才还在笑碧桃天真,不知道她自己才天真得不可救药。一直以为之雍与小康小姐与辛巧玉没发生关系。
他去华中后第一封信上就提起小康小姐。住在医院里作为报社宿舍,因为医院比较干净。有个看护才十六岁,人非常好,大家都称赞她,他喜欢跟她开玩笑,她回信问候小康小姐,轻飘的说了声“我是最妒忌的女人,但是当然高兴你在那里生活不太枯寂。”
也许他不信。她从来没妒忌过绯雯,也不妒忌文姬,认为那是他刚出狱的时候一种反常的心理,一条性命是拣来的。文姬大概像有些欧美日本女作家,不修边幅,石像一样清俊的长长的脸,身材趋向矮胖,旗袍上罩件臃肿的咖啡色绒线衫,织出累累的葡萄串花样。她那么浪漫,那次当然不能当桩事。
“你有性病没有?”文姬忽然问。
他笑了。“你呢?你有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的经典式对白。
他从前有许多很有情调的小故事,她总以为是他感情没有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