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梨常说安竹斯人好,替他不平,气愤愤说:“其实他早该做系主任,连个教授都没当上,还是讲师!”
他是剑桥出身,彷佛男色与左倾是剑桥最多。九莉有时候也想,不知道是否这类事招忌。他没结婚,不住校园里教授都有配给房子,宁可大远路骑车来回。当然也许是因为教授住宅区窒息气氛。他显然欣赏赛梨,上课总是喜欢跟她开玩笑。英国尽多孤僻老独身汉,也并不是同性恋者。
此外他常戴根红领带,不过是旧砖红色,不是大红。如果是**党,在讲
过他,总是上衣后襟稀皱。
靠里那只手拿着个酒瓶。上午十点钟已经就着酒瓶独饮?当然他们都喝酒。听说英文系主任夫妇俩都是酒鬼。到他们家去上四人课,有时候遇见他太太,小母鸡似,身褪色小花布连衫裙,笑吟吟,眼睛不朝人看,溜就不见。按照毛姆小说上,是因为在东方太寂寞,小城生活苦闷。在九莉看来是豪华大都市,觉得又何至于此,总有点疑心是做作,不然太舒服不好意思算是“白种人负担”。她不知道他们小圈子里窒息。
安竹斯也喝酒,他那砖红脸总带着几分酒意,有点不可测,所以都怕他。已经开始发胖,漆黑板刀眉,头发生得很低,有个花尖。上课讲到中世纪武士佩戴标记与家徽,问严明升:“如果你要选择种家徽,你选什?”严明升是个极用功矮小侨生,当下扶扶钢丝眼镜,答道:“狮子。”
哄堂大笑,安竹斯依旧沉着脸问:“什样狮子?睡狮还是张牙舞爪狮子?”
中国曾经被诮为睡狮。明升顿顿,只得答道:“张牙舞爪狮子。”
又更哄堂大笑。连安竹斯都微笑。九莉笑得斜枕在桌子上,笑出眼泪来。
有次在安竹斯办公室里上四人课,她看见书橱里清色都是《纽约客》合订本,不禁笑道:“这许多《纽约客》!”有点惊异英国人看美国杂志。
安竹斯随手拿本给她。“你要不要借去看?随时可以来拿,不在这儿也可以。”
从此她总是拣他不在那里时候去换,没多久橱都看完。抽书是她拿手,她父亲买小说有点黄色,虽然没明说,不大愿意她看,她总是乘他在烟铺上盹着时候蹑手蹑脚进去,把书桌上那大叠悄悄抽本出来,看完再去换。
安竹斯奖学金,她觉得只消写信去道谢,他住得又远,但是蕊秋定要她去面谢,只得约同班生赛梨陪着去,叫两辆黄包车,来回大半天工夫。她很僵,安竹斯立刻露出不耐烦神气,只跟赛梨闲谈几句,二人随即告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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