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被窝里看书?”九莉不懂,这里宿舍又没有熄灯令。
“不是,昨天晚上冷。”当热水袋用。“嬷嬷要跳脚,”她笑着说,捻灭灯,仍旧倒扣在床头铁阑干上。“你预备好?”
九莉摇头道:“连笔记都不全。”
“你是真话还是不过这说?”
“真。”她看见比比脸上恐惧微笑,立刻轻飘说:“及格大概总及格。”
大考早晨,那惨淡心情大概只有军队作战前黎明可以比拟,像“斯巴达克斯”里奴隶起义叛军在晨雾中遥望罗马大军摆阵,所有战争片中最恐怖幕,因为完全是等待。
九莉快三十岁时候在笔记簿上写道:“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过三十岁生日那天,夜里在床上看见洋台上月光,水泥阑干像倒塌石碑横卧在那里,浴在晚唐蓝色月光中。千多年前月色,但是在她三十年已经太多,墓碑样沉重压在心上。
但是她常想着,老至少有样好处,用不着考试,不过仍旧直做梦梦见大考,总是噩梦。
闹钟都已经闹过,抽水马桶远远近近隆隆作声,比比与同班生隔着板壁,在枕上问答,互相口试,发问声音很自然,但是轮到自己回答,马上变成单薄悲哀小嗓子,逐报出骨头名字,惨不忍闻。比比去年留级。
但是比比知道她不是及格事。
“先下去。”
她拿着钢笔墨水瓶笔记簿下楼。在这橡胶大王子女进学校里,只有她没有自来水笔,总是瓶墨水
九莉洗脸回到自己小房间里,刚才忘关台灯,乙字式小台灯在窗台上,乳黄色球形玻璃罩还亮着,映在清晨淡灰蓝色海面上,不知怎有种妖异感觉。她像给针扎下,立刻去捻灭灯。她母亲是个学校迷,她们那时代是有中年妇女上小学。把此地章程研究个透,宿舍只有台灯自备,特为给她在先施公司三块钱买只,宁可冒打碎危险,装在箱子里带来。欧战出洋去不成,只好改到香港,港币三对,九莉也觉得这钱花得不值得。其实白花也已经花,最是年补课,由牛津剑桥伦敦三家联合招考监考人自己教,当然贵得吓死人。
“先下去。”她推开西部片酒排式半截百叶门,向比比说。
“你昨天什时候睡?”
“睡得很早。”至少头脑清醒些。
比比在睡袋里掏摸着。她家里在香港住过,知道是亚热带气候,但还是寄个睡袋来,因为她母亲怕她睡梦中把被窝掀掉,受凉。她从睡袋理取出盏灯来,还点得明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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