屉盒子卸下来,检视下面屉里菜可曾泼出来。她哥哥曹大年背着手弯着腰看着。七巧止不住阵心酸,倚着箱笼,把脸偎在那沙蓝棉套子上,纷纷落下泪来。她嫂子慌忙站直身子,抢步上前,两只手捧住她只手,连连叫着姑娘。曹大年也不免抬起袖子来擦眼睛。七巧把那只空着手去解箱套子上钮扣,解又扣上,只是开不得口。
她嫂子回过头去睃她哥哥眼道:“你也说句话呀!成日家念叨着,见妹妹面,又像锯嘴葫芦似!”七巧颤声道:“也不怪他没有话——他哪儿有脸来见!”又向她哥哥道:“只道你这辈子不打算上门!你害得好!你扔崩走,可走不。你也不顾死活。”曹大年道:“这是什话?旁人这说还罢,你也这说!你不替遮盖遮盖,你自己脸上也不见得光鲜。”七巧道:“不说,可禁不住人家不说。就为你,气出身病在这里。今日之下,亏你还拿这话来堵!”她嫂子忙道:“是他不是!是他不是!姑娘受委屈。姑娘受委屈也不止这件,好歹忍着罢,总有个出头之日。”她嫂子那句“姑娘受委屈也不止这件”话却深深打进她心坎儿里去。七巧哀哀哭起来,急得她嫂子直摇手道:“看吵醒姑爷。”房那边暗昏昏紫楠大床上,寂寂吊着珠罗纱帐子。七巧嫂子又道:“姑爷睡着罢?惊动他,该生气。”七巧高声叫道:“他要有点人气,倒又好。”她嫂子吓得掩住她嘴道:“姑奶奶别!病人听见,心里不好受!”七巧道:“他心里不好受,心里好受吗?”她嫂子道:“姑爷还是那软骨症?”七巧道:“就这件还不够受,还禁得起添什?这儿家子都忌讳痨病这两个字,其实还不就是骨痨!”她嫂子道:“整天躺着,有时候也坐起来会儿?”七巧吓吓笑起来道:“坐起来,脊梁骨直溜下去,看上去还没有那三岁孩子高哪!”她嫂子时想不出劝慰话,三个人都楞住。七巧猛蹬脚道:“走罢,走罢,你们!你们来趟,就害得把前因后果重新在心里过过。禁不起这掀腾!你快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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