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先生听她们母女俩递声拌着嘴,心里只恨他太太窝囊不济事,辩不过静静。待要插进嘴去,狠狠驳静静两句,自己又有气无力,实在费劲,赌气翻身朝里睡。
静静把头枕在他腿上,面哭,面噜噜叨叨诉说着,口口声声咬定姚先生当初有过这话:她嫁到熊家去,有半点不顺心,尽管来找爸爸,切由爸爸负责任。姚先生被她絮聒得五中似沸,也不知过多少时辰,好容易朦胧睡去。觉醒来,静静不在,褥单上被她哭湿大块,冰凉,像孩子溺脏床。问姚太太静静到哪儿去,姚太太道:“启奎把她接回去。”
姚先生这场病,幸亏身体底子结实,支撑过去,渐渐复元,可是精神大不如前。病后发现他太太曾经陪心心和程惠荪同去看过几次电影,而且程惠
病倒。中医诊断就是郁愤伤肝。
这天,他发热发得昏昏沉沉,睁眼看见个蓬头女子,穿身大红衣裳,坐在他床沿上。他两眼直瞪瞪望着她,耳朵里嗡嗡乱响,阵阵轻飘飘朝上浮,差点晕厥过去。
姚太太叫道:“怎连静静也不认识?”
他定睛看,可不是静静!烫鬈头发,多天没有梳过,蟠结在头上,像破草席子似。敞着衣领,大襟上钮扣也没有扣严,上面胡乱罩件红色绒线衫,双手捧着脸,哭道:“爸爸!爸爸!爸爸你得替做主!你——若是撒手去,叫怎好呢?”
姚太太站在床前,听这话,不由得生气,骂道:“多大人,怎这张嘴,点遮拦也没有!就是们不嫌忌讳,你也不能好端端咒你爸爸死!”
静静道:“妈,你不看急成这个模样,你还挑眼儿!启奎外头有人,成天不回来,他家子条心,齐打伙儿欺负。这肚子冤,叫往哪儿诉去!”
姚太太冷笑道:“原来你这个时候就记起娘家来!只道雀儿拣旺处飞,爬上高枝儿去,就把们撇下。”
静静道:“什高枝儿矮枝儿,反正是你们把送到那儿去,活活坑死!”
姚太太道:“送你去,也要你愿意!难不成‘牛不喝水强按头’!当初事你自己心里有数。你但凡待你父亲有二分好处,这会子别说他还没死,就是死,停在棺材板上,只怕他也会骨碌坐起来,挺身出去替你调停!”
静静道:“叫别咒他,这又是谁咒他?”说着,放声大哭起来,扑在姚先生身上道:“啊!爸爸!爸爸!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可怜你这苦命女儿,叫她往哪儿去投奔?事,都是爸爸给安排,只怕爸爸九泉之下也放不下这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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