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微温,更使他觉得冷得彻骨酸心。
他终于因为憎恶刘妈缘故,只求脱身,答应去见他父亲与后母。他父亲聂介臣,汗衫外面罩着件油渍斑斑雪青软缎小背心。他后母蓬着头,身黑,面对面躺在烟铺上。他上前招呼:“爸爸,妈!”两人都似理非理哼声。传庆心里块石头方才落地,猜着今天大约没有事犯到他们手里。
他父亲问道:“学费付?”传庆在烟榻旁边张沙发椅上坐下,答道:“付。”他父亲道:“选几样什?”传庆道:“英文历史,十九世纪英文散文——”他父亲道:“你那个英文——算罢!跷腿驴子跟马跑,跑折腿,也是空!”他继母笑道:“人家是少爷脾气。大不,家里请个补课先生,随时给他做枪手。”他父亲道:“可没那个闲钱给他请家庭教师。还选什?”传庆道:“中国文学史。”他父亲道:“那可便宜你!唐诗、宋词,你早读过。”他后母道:“别本事没有,就会偷懒!”
传庆把头低又低,差点垂到地上去。身子向前伛偻着,只手握着鞋带尖端小铁管,在皮鞋上轻轻刮着。他父亲在烟炕上翻过身来,捏着卷报纸,在他颈子上刷地敲下,喝道:“双手,闲着没事干,就会糟蹋东西!去,去,去罢!到那边去烧几个烟泡。”
传庆坐到墙角里只小凳上,就着矮茶几烧烟。他后母今天却是特别兴致好,拿起描金小茶壶喝口茶,抿着嘴笑道:“传庆,你在学校里有女朋友没有?”他父亲道:“他呀,连男朋友都没有,也配交女朋友!”他后母笑道:“传庆,问你,外面有人说,有个姓言小姐,也是上海来,在那儿追求你。有这话没有?”传庆红脸,道:“言丹朱——她朋友多着呢!哪儿就会看上?”他父亲道:“谁说她看上你来着?还不是看上你钱!看上你!就凭你?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传庆想道:“钱?钱?”
总有天罢,钱是他,他可以任意在支票簿上签字。他从十二三岁起就那盼望着,并且他曾经提早练习过,将他名字歪歪斜斜,急如风雨地写在张作废支票上,左个,右个,“聂传庆,聂传庆,”英俊地,雄赳赳地,“聂传庆,聂传庆。”可是他爸爸重重打他个嘴巴子,劈手将支票夺过来搓成团,向他脸上抛去。为什?因为那触动他爸爸暗藏着恐惧。钱到他手里,他会发疯似胡花?这畏葸阴沉白痴似孩子。他爸爸并不是有意把他训练成这样个人。现在他爸爸见他,只感到愤怒与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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