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华经常和这些淘金者厮混在一起,甚至挤在他们的笼屋里过夜,那是在一片石屎森林的洼地中用铁皮钢管搭起的临时工棚。白天农民工到工地厂房四处揾命搏,连续劳作十几小时是家常便饭,晚上就回到霉味、汗味、饭味掺杂的窝里一躺。80平米的房间,一半是工房,一半住了几十号人,还堆放着各种粮食杂物。昏暗的灯光下,他们轮流抽着最廉价的生切烟,聊着各处看来听来的生猛八卦,下象棋、听港台流行歌、读黄色地摊小说,想象着未来的美好生活,然后在老鼠与蚊虫的滋扰中呼呼睡去。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虽然发大财的还是少数,可卖力气的计件工有一点好,只要不怕苦累,不怕没活干。他们都说,在广州,只要舍得出力流汗,就会有金子,跟乡下没法比。一个月到手的薪水等于在老家一年多劳作的收成,还得赶上
。
母亲说,你们韩家祖祖辈辈是农民,要认命,可我希望你们至少有一个能当个会计,能想会算,最不能要的就是赌徒,我没见过有人靠赌大富大贵的,断了家门血脉的倒是不少。你们要谨记。
韩小华活了两辈子,一辈子农民,一辈子会计,这一世他决定忤逆母亲一次,当个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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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很快有了第一个男孩韩凯,顶着刚出台的计划生育政策压力,韩小华又要了一个女孩,取名韩旋。他知道,这项政策的寿命不会超过40年,但将改变中国人口和整个社会未来的走向,当然,还有成千上亿条成型或未成型的生命。
村里的黄泥路一下雨就变成了沼泽,韩小华却考了驾照,张罗起车队。他要把各家各户的作物直接运到广州去,这是以前从来没有人想过更别说干过的事情。
亲戚们都劝他别瞎折腾,现在包干到户了,安心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别像邻村的谁谁谁被当成投机倒把犯抓进去,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韩小华只是笑笑,他清楚自己所干的每一件事都有风险,但就像一个真正的赌徒,不会把注全押在某一手牌上,只要赢上一回,他就可以留在牌桌上继续游戏。
也正因为如此,每次和阿慧孩子们告别,他都特别仔细,像要记住他们皮肤上的每一道纹路,谁知道算法会把自己带向哪里。
八十年代的广州,就像大淘金时的美国西部,混乱中孕育着机会。许多人想从铁板一块的单位里逃离,更多的人想涌进去。这些人里大多数是来自省内农村的富余劳动力,为了摆脱背靠黄土看天吃饭的命运,拿上按月发放的薪水,他们成为了“农民工”,干起了城里人不愿意干的脏累重活儿:搬运、环卫、建筑、冶炼、化工、港务、煤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