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德不由得勒住缰绳,原来这便是把我折磨死的元凶了。
他抬眼仔细观瞧,这些荔枝树干粗圆,枝冠蓬大,像一个圆幞头扣在幡杆之上。一簇簇羽长叶从灰黑色的树干与黄绿色枝梢间伸展出来,密不透风。此时虽非出果之日,但花期已至。只见叶间分布着密密匝匝的白花,这荔枝花几乎不成瓣,像一圈毛茸茸的尖刺插在杯萼之上。这副尊荣,恐怕难以像牡丹、菊花一样入得诗人青眼。
就算是杜子美亲至,大概也写不出什么吧?李善德心想。
向导告诉李善德,这里种荔
食?”大唐钱荒,一般来说这么大宗的交易,很少用现钱,都是折成诸色物品。李善德想了想道:“钱不必给我。我想在广州当地买些东西,能否请您代为采买?”苏谅一口答应:“这个简单,你要什么?”
“待一会儿我写张清单。”李善德又追问一句,“从您的渠道走,会点折扣如何?”
“自然,自然。”苏谅捋了捋胡子,不知怎么评价这人才好。
三月十二日,两骑矮脚蜀马离了广州城,向着东北方向的从化疾驰而去。
李善德昨晚连夜拟定了清单,请苏谅代为采买。自己则买了两匹蜀马,寻了个当地向导,直奔盛产荔枝的从化县。
其时荔枝在广州、桂州和泸州皆有所产,但圣人不知为何,诏书明言要岭南荔枝,他自然只能从广州附近想办法。他从向导口中得知,岭南一带的荔枝种植,与中原劝农颇为不同。这里畲、瑶、黎、苗等族甚多,以“峒獠”统而称之。他们出入山林,部落散聚,官府连编户造籍都做不到,更别说推行租庸调之制了。
所以岭南经略干脆用了扑买的法子,每年放出几十张包榷状,各地商贾价高者得。商贾拿了包榷状,去雇峒獠种植诸色瓜果,所得不必额外交税。如此一来,官府减少了事端,还可以提前预收榷税;商贾种植越多,收益越多,无不争先恐后;而峒獠们只要垦地种果,便有稳定收入,山中所缺的盐、茶、药、酒亦可以源源不断进来——可谓皆大欢喜。李善德听完解说,大为感慨。他还看出一层用意,这些峒獠习惯了种植,便不会回去山林去过苦日子,自然会依附王土。从此道德远覃,四夷从化——从化这名字,还真是起得恰当。
这何履光看似粗豪,心思缜密得很啊。
岭南官路两侧随处可见树灌藤萝,这些浓郁的绿植层层叠叠,填塞几乎每一处角落,生机勃然如浪潮扑击。灞桥柳若生在此地,必无薅秃之虞。
蜀马不快,两骑走了大半天,总算进入从化境内。导游指着道路两侧的一片片绿树道:“这便是荔枝树了,只是如今刚刚开花,还未到过壳的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