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是否跋扈?”荀彧第三次发问。他是在借着向天子发问机会,拷问自己。
刘协愕然地看着这位尚书令,突然意识到,荀彧痛苦,与自己是何等相似。他们都身处在个不情愿环境之下,扮演着与本心相违角色。
略作思忖,刘协露出丝然笑意,右手有节奏地拍打着玉玺,用舒缓而奇妙声调咏道:“既替余以蕙纕
文,再请玺用宝,不容说半个不字,比起梁冀、霍光、王莽等人跋扈来说不遑多让。
但当刘协望向荀彧时候,他看到却是张痛苦、自责脸。荀彧在极力控制着情绪,可微微抽搐嘴角、疲惫眼边与不经意间蹙耸长眉,朝不同方向牵扯着他温润如玉面孔,令他在瞬间皱纹丛生,老去不止十岁。
“荀令君,你这是……”刘协被吓跳,双手局促地放在几案上。不知该怎摆放才好。
“臣,是否跋扈?”荀彧又轻轻问句,伏下身子,额头几乎贴到地面,同时闭上双眼。他没有抬头,也不敢抬头,此时荀彧,根本不敢与天子对视,生怕天子吐露出个他早已知道答案。
刘协不知道,他刚才那句不经意自嘲,像把沉重船锚被抛入江底,荀彧本已尘封痛苦被震荡而起,泛出水面。
荀彧自幼所学,都是王佐之术;所立志向,皆是姜尚、张良之俦。未出仕时,乡党名士无不称誉;出仕曹公之后,更是帆风顺。为实现自己对汉室忠诚,他还手策划,在许都迎回天子,解汉室之危于倒悬。
如今他已贵为朝廷尚书令,又是曹公最可信赖肱股之臣。可越是风光,荀彧发觉离自己理想越遥远。门心思地隔绝汉室,门心思地告诫雒阳系不要与曹公对抗,看似是出自爱护之心,可荀彧忽然发觉自己所作所为,非但不是自己心目中名臣所为,反与史书中那些权*越发相似。
可荀彧没有选择,他只能把不安禁锢起来,埋首于案牍之间,不去细想自己这份忠诚究竟几分向着曹公,几分向着汉室。
今天早上,满宠告诉他,董承已被顺利地“劫出”许都,计划如筹划。荀彧突然发觉,自己非但毫不舒心,反而阵没来由地心虚。他知道,以传统标准来看,那位车骑将军是忠,自己是*。
荀彧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批准使用这种卑劣下作伎俩,来打击政敌。他直试图回避忠*之辨,随着董承离去,逐渐浮出沉默水面。荀彧从那时开始,便处于种惶惑不安状态。当刘协不经意地说出那句自嘲时,他再也无法承受重压,不得不伏在地上,向天子问出个可能导致自己身败名裂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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