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帽落在雨地上。
陈子贤缓慢地眨眨眼睛,指甲里满是黑泥左手松开木柴,在衣服前襟上擦擦,然后伸到腰后握住把刀,同时举起握着斧头右手,看着那个自风雨中走来脸色苍白少年,嘶哑说道:“终于来。”
宁缺刀来。
在临四十七巷老笔斋用淘米水磨砺十数日锋利刀刃,从鞘中闪电拔出,轻松切开刀鞘外紧裹着旧布,斩风斩雨斩过往
坊某间打铁铺里师傅,贫困潦倒不忍言说。
油纸名单上那些人,在灭门案和屠村案后,除有两三位高官依然享着厚爵清名,其余人等混都非常不好,已经死在他手中那位御史颓丧度日,有人惶恐终日,而眼前雨中那扇院门后方陈子贤则是潦倒度日。
宁缺想不明白这是为什。按照惯常推断或是话本小说上面常见桥段,当年曾经残害忠良阴谋卖主家伙们在复仇开始之时,必然是烈火烹油鲜花怒放嚣张快活地塌糊涂,如此方能让复仇人们更有先天正义感和快感,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那些他矢志复仇杀戮对象们,似乎并不比他活更好。
隐约猜到应该是那位皇帝陛下手段,但他无法确认,也不愿再去想,今日恰逢大雨,恰逢公主府召唤,正是杀人报仇大好时机,日后无论官府怎样调查,想必也不会怀疑到,也不敢怀疑到他身上,这点比较重要。
他微微低头看着笠帽边缘滴下雨水,缓慢移动脚步,离那扇门又近些。
脱漆木门表面微湿,手指摁在门板上感觉有些冰冷,他侧耳认真倾听院内更前方那家铁作坊传来声音,听着那些重锤敲打砧铁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他握着布裹朴刀左手缓缓提起,右手轻轻用力把木门推开。
被雨水滋润老旧门轴发出声类似呜咽轻鸣,戴着笠帽宁缺握刀而入,平静走下残破石阶,看着院内柴房外蹲着那个老人,说道:“陈子贤?”
柴房外那老人穿着身旧旧薄袄,肩头袖角处有被经年炉火灼焦痕迹,几根发黑棉花从脆布裂口中伸出来,看上去有种凄苦之感。老人头发花白胡乱系在处,粗长像铁块般双手分别握着斧头和木块,正在劈柴。
老人抬起头来,浑浊眼眸里面闪过抹异色,看着推开院门宁缺,看着那道笠帽下方阴影,想看清楚他脸,沉默片刻后说道:“是。”
宁缺停下脚步,微微仰头看眼简陋小院四周,确认所有学徒果然都在前坊,院内没有个人,他回身把院门关上,用右手解开颈部笠帽系带,然后缓缓握住布裹朴刀前柄,继续向那个苍老退役军官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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